宫里平静如一潭死水,宫外倒是人声鼎沸。
庭芜手里拿着验尸文书,不发一言,苏娘子,真真是可怜了。
岳兴棋也是垂头叹气,相顾无言,庭芜饮下一杯茶,压住满腔怒火,这世道,这世道上的人可真狠啊。
有人称作人,有的人唤作鬼。
良久,庭芜哑着嗓子:“苏娘子饮下的是一杯鸩酒,所以牛心炙无毒,是她倒下之时碰倒了酒杯,酒水全洒在了牛心炙上,毒酒穿肠过,那么狠的杀人法子,酒毒人更毒。”
“鸩酒,是前朝赐给重罪的高位后妃所用的,圣上看到验尸文书也是大发雷霆,朝中不少新贵大臣纷纷上奏,定要彻查苏娘子一案,李内监横死街头,冤魂索命流言四起,群臣恐乱,咱们下一步应该怎么办。”岳兴棋担忧的问。
庭芜放下手中的文书,心中已有对策。
“有人要把事情闹大,不止是为了保住班贵嫔,咱们不如好好利用,圣上未曾下旨重审淑妃一案,可见他心里还是顾念先帝,咱们不如以退为进,拿前朝余孽大作文章,你上书圣上,两次宫宴投毒,死得都是世家贵女,如今又牵扯出前朝余孽,你就说,你怀疑十七年前也是前朝余孽试探朝廷所为,借着审查前朝余孽一案,好好的查一查娄家。”
岳兴棋十分意外:“娄家?那是高氏的心腹,高野失踪后,丞相可是大力扶持。”
庭芜命人取来纸笔,不紧不慢的写下“娄中玉”三字,边写边说:“丞相借着谋逆扳倒了卫家,我何不借此为卫家翻案,你按照我的话禀告陛下,他一定会重审淑妃一案,娄大人是光禄寺卿,负责祭祀用度,虽说宫宴是班贵嫔打理,可负责宫宴用品和膳食的是他,宫人里插进去自己的人于他而言,易如反掌,找人办事需要大量钱财,查一查他的俸禄和他府中的账目,不就清楚了。”
“还有,前光禄寺卿翁少酒,十七年前被先帝罢免驱逐,潭州的探子昨日递了消息,说是他如今躲在雁南坡,家里有数十座庄子,既是被罢免,他这些年哪来的那么多钱购置田产。”
岳兴棋顿了顿,神色急变,试探着问:“殿下,一早就开始谋划卫家之事了。”
庭芜又在纸上写下翁少酒,岳兴棋见她笔锋有力,像是积攒了许久的恨意在此刻喷涌而出,大有燎原之势。
“我杀了高野后,搜查出了不少证据线索,高野是高氏死士教养者,他手上有一个名册子,专门记录朝堂同党,送礼多少,其中财物最多的就是卫氏一案,可见其步步为营,买通一众朝臣一同陷害,卫家忠良,遭此大祸,女眷自尽,男子流放,大人,朝廷未平,我暂时不能把这本册子交给你,等高氏气数尽了,这个册子才能给丞相致命一击,大人莫怪。”
岳兴棋忙道:“应该的。”
庭芜继续在纸上写下“温良”,“岳大人,现在也能同你说句实话了,这些话,你得记好。”
岳兴棋正襟危坐,大气不敢出。
“卫家女眷,还有遗留。”
岳兴棋被这话惊到,胸口不断起伏,拿起一盏茶水,手抖得厉害,茶水溅出还差点烫了自己的手,岳兴棋满脑子浆糊,想问又不知从何问起。
庭芜不等他开口,继续说道:“卫家女眷自尽前,让一个管事的女使带着一岁多的小女君从送菜的竹筐里藏着逃出去了。”
岳兴棋道:“所以,卫家除了被流放的男子,还有别的遗脉。”
庭芜点头,把手上的纸递给岳兴棋:“我已经命人在雁南坡那边埋伏,你速速去宫里面见皇上。圣旨一下,高丞必然灭口,你立刻派廷尉府的人去雁南坡,务必在高丞下手灭口前,搜查干净宅院,把翁少酒押到都城,温良是前廷尉,向先帝告老辞官后,一直行踪不定,表面上是在游山玩水,其实是在东躲西藏,想要为卫家伸冤,苏娘子的案子有人故意赖在前朝身上,咱们查干净了卫氏的事还能逃脱了这些人不成,等此案了结,也可处置高氏同党。”
岳兴棋直起身子,脑袋还是混的,他浑浑噩噩的站起身,耳畔只剩下庭芜的吩咐,拜了礼,慌忙命人准备马车进宫。
宫里这会儿也不太平,这才一晚上,新帝身边的内监,不明不白的死在了西街巷,早上流言就传遍了靖梁都城,说是十七年前断案不公,有冤魂作祟,午时验尸文书递到了勤政殿,张内监有先见之明的没有进去陪侍,半炷香的时间,里面就传来了摔打的声音。
丞相得了消息,午膳过后奏请进宫面圣,这会儿已在勤政殿。
“陛下三思啊,苏娘子一案,陛下已经下旨彻查,所谓冤魂,不过百姓闲来无事以讹传讹罢了,十七年前是桩旧案,时过境迁,当年的人证许多都不在世了,重查,那是困难重重,到时这桩旧案就变成了悬案,朝堂上下,更会惶恐不安,更可况,”高晟话一顿,“这桩案子是先帝亲自审问,证据确凿,此时翻案,先帝颜面何在。”
新帝不停踱步,眉头紧锁,眼下乌青,可见昨晚没休息好。
“相父,朕这心里实在是不静,一场宫宴竟然引发这么多变故,朕实在是乱,不如朕下旨,不许朝臣参与宫宴。”陛下似一个撒娇的小孩子,躲在丞相大人的臂弯下要糖吃,背过去的手却是愤恨地握紧拳头,掩盖下的是无尽的憎恶。
高晟眼睛一直随着新帝而动,陛下的这个模样落在他的眼里,那是满心的怀疑,疑心陛下是真的蠢笨还是装傻充愣。
新帝内心郁结,民间流言,皇室不公,他这皇位本就没坐稳。先帝曾劝过他,不得太过看重高氏,高氏一门出两位后宫高位者,对大夏不利。他拦下了先帝的一道旨意,便是废除太子妃高新婵,彼时禁卫军无人听命于他,他不得已使了下作手段,杀了禁卫军里为数不多信奉他的人,又亲手把高长胜捧到禁卫军统领的位置。为了如愿登上皇位,先帝病重时高氏壮大,其中不乏他的推波助澜。
他断然不能为了护住高氏或背后之人担住骂名,民心不可失。可眼下高相咄咄逼人,他虽装傻,但高相言下之意非要他拦下,眼下的困局该如何解,他陷入两难境地。
高相盛气凌人:“陛下不必如此,细细盘问,仔细审查即可,到时寻个由头,堵住悠悠众口。”
新帝犹豫片刻,刚要松口,张内监来禀。
“陛下,廷尉大人求见。”
救星可算来了,新帝松口气,忙让他进来。
岳兴棋见到丞相,恭恭敬敬的行礼,两人表面和气,内里都摆着一团算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