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生涯转眼过去一半,身边很多人都在类似的感叹着光阴似箭之类,而我却毫无感觉。同学中有些人已经开始去新东方上课,准备出国留学,有些则已经频繁的寻找兼职,为将来的职业打算了。不经意的衰老让人们似乎一夜之间就成熟了起来。
没有了女朋友,我又回复了独身时的浪荡。不同的是,这次的浪荡更加彻底了些,因为在我看来,潇潇的离去无异于一个时代的结束——相信忠贞、背负责任、感念爱情等等一切,都下了地狱,仿佛只有那些肉欲的爱抚和呻吟更让人难忘。这个新的时代就如同《安娜·卡列尼娜》里所说:“一切都翻了个身,一切都刚刚开始安排”,没有什么东西是必须要记住和留恋的。我在潜意识里认为这样的日子会让我重新快乐起来,可不知为何心里总有隐隐的不安。
开学没多久,萧杨就遇到了问题。他和他的日语系女友乌鱼子在一起已经颇有一段日子,期间风平浪静,他也很少和我们谈及他的恋爱。他是这个世界上快绝种的好男人——如同我已经强调过多次的一样——爱上一个女孩便会不遗余力,毫无保留,像个傻瓜一样。被这样一个傻瓜爱上是幸运的,但多半也是痛苦的,因为他总是会让对方感觉自己对这种赤诚的爱情有所亏欠,于是也便产生了遁逃的欲望。在我看来,他的上一次分手多半就是出于这个原因。
一个很闷热的中午,在食堂吃饭的时候,萧杨叹着气对我们说他的女朋友身边出现了一个极其优秀的追求者。其实乌鱼子的追求者一向不少,萧杨也半开玩笑似的和我们提过几个,不过从未见他对任何一个如此忧虑过。于是我揣测这个追求者多半是个非常优秀的人物。果然,这个人是学校里的一个大名鼎鼎的家伙。他成绩非常出色,还是校篮球队的队长。此人我们都见过,人高马大且相貌英俊。尽管萧杨也很优秀,但综合起来的确是稍逊一筹。这是一个讲求性感和物理吸引的年代,而萧杨无论如何也算不上性感的。于是萧杨脸上的愁苦便可以理解了。学校就如同一个缩微的社会一般,一样存在着男人之间和女人之间的竞争,无论是在学业上还是在感情上。和我不同,萧杨并不是个盲目自信的人,他总是善于看清别人的长处,于是总是显得很谦卑,这也便增加了他痛苦的几率。
事情就是这样简单,一个比萧杨出色一些的男孩在追求萧杨的漂亮女友,并且攻势相当猛烈,包括每天送一束玫瑰花这类俗不可耐但却对女性极有杀伤力的举动,这使萧杨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威胁。最让萧杨无所适从的是,乌鱼子甚至从来未曾在他面前提及这个优秀的追求者,仿佛是个什么忌讳,而萧杨也便不提,两个人如同在玩个心知肚明的游戏一般。
“我是不是应该主动放弃?在我被她甩掉之前。”萧杨问我们。
《第五章 大师与玛格丽特》20(2)
楚雄保持着一贯的沉默,他明白在这个问题上自己并没有什么发言权。而我和阿超对视半晌,谁都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这个问题。因为在我和阿超的世界观里,这根本就不足以构成一个可以讨论的问题——许多时候我们多半认为我们自己就是最好的。但萧杨和我们不同,他从来不愿盲目的自信和乐观,而总是试图站在旁观者的立场上分析自己。这也是他看上去比我们衰老很多的原因。
“你究竟怕失去什么?是女朋友还是你的面子?”阿超问他。
“……两个都怕……我一直就觉得我有些配不上她。她又漂亮又优秀……”萧杨吞吞吐吐的说,类似呓语。
“放屁,你真是给全体男性丢脸。”阿超半开玩笑半认真的对他说,“这个世界上根本就没什么谁配得上谁谁配不上谁的道理。如果连爱情都要量化比较,干脆不要谈恋爱,自己躲在房间里整天手淫算了。”
我和楚雄被阿超淫荡的类比逗得大笑,萧杨则瞪大了茫然的双眼看着阿超,仿佛在听故事。
我拍了拍萧杨的肩膀:“这种事情要依靠自己心灵的指引,别人说什么都是没用的。如果你自己问心无愧,就没什么可顾及的。”
阿超白了我一眼:“你丫说这一堆跟没说一样。”
我苦笑。但仔细想想,的确如此。看来失败的恋爱已经让我的脑袋变得有些迟钝了。
“总之,”阿超继续他的演讲,“你完全配得上他,那个追求者也不比你强,如果你自己退出我就鄙视你。”
萧杨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之后却又发上了呆,仿佛仍然不是很明白。
从那以后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萧杨和女友的约会频繁了许多。他似乎试图用频繁的约会向那个不怀好意的追求者证明自己的存在。不过这种行为似乎并未奏效,鲜红的玫瑰仍然每天准时的出现在乌鱼子宿舍门外,而乌鱼子仍然对此不置可否;若干次萧杨试图和她谈这个话题,却都被她很巧妙的回避。这个女人不但聪明,而且高深莫测。
于是萧杨愈加的痛苦起来。终于有一天,他一个人在宿舍的阳台上喝了很多酒,面色潮红,头脑似乎也不太清醒了。他站起身说他要去对事情做个了决,以免总是如此折磨自己。当时房间里只有楚雄一个人,而他似乎根本没听明白萧杨话中的意味。于是萧杨就那样醉醺醺冲了出去。
一个小时之后,我和阿超回到宿舍,楚雄对我们讲了萧杨的举动,我立刻意识到他多半是去会那个情敌了,而且是在醉酒的情况下。于是我和阿超一边大骂楚雄没有脑袋,一面跑了出去找萧杨。我非常了解一个人在酣醉的状态下能做出哪些歇斯底里的事情来,心里开始为萧杨焦虑和担心。他太优秀了,不能在这样的问题上轻易毁灭自己的前程。
20分钟之后,我们在勺园外的塞万提斯铜像前找到了萧杨——他坐在这位著名的自由主义知识分子的雕塑前,似乎仍是醉着,但是脸上带着痴呆般灿烂的微笑。
“你没事吧?”我问他,摇了摇他的肩膀。
“问题解决了。”萧杨笑着对我们说,声音依然酣醉,但是却显得十分轻松。
“什么问题解决了?”阿超问。
“一切都解决了。累死我了。”萧杨说。之后他闭上了眼镜,昏昏欲睡的样子。
于是我和阿超立刻把他架起来,扶回了宿舍。萧杨摸到他自己的床,倒头便睡,甚至还打了很响的鼾,一直睡到第二天清早。
第二天我们醒来的时候,萧杨已经起床了,正在整理书架上的书。见我们醒来,他面带歉意的对我们说:“昨天我喝醉了吧,实在抱歉让你们照顾了。”
“你丫昨天到底干吗去了?”阿超问。
“哈哈,我自己也不记得了。”萧杨回答,脸上带着有点诡谲的微笑。显然他记得很清楚,只是不打算告诉别人罢了。
奇怪得是,从那天起,那个强大的追求者居然真的就在乌鱼子的生活里消失了,而萧杨也恢复了以往的快乐。没有人知道那天醉酒后的萧杨究竟去找了谁,做了些什么。不过从那次起,我开始感觉我的这个憨厚的优等生室友其实颇有些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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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
天气很快便冷了下来。到了10月份,居然破天荒的下了几场大雨。而深秋的凉意很快便不期而至了。
到了这个时候,不知为何,我竟无法抑止的陷入了对往昔时光的怀念之中。我突然发现在经历过这么多情感波折之后,我终究是无法怡然自得的独自生活了,仿佛我让自己的爱情在某个时刻死掉,而重生的欲念却比以往更强了似的。我开始没来由的做梦,每天晚上都要做几个,每天早上醒来的时候都会筋疲力尽,但却又无法清晰的回忆起自己究竟都梦到些什么。有的时候仿佛是从出生到现在又重新活过一回,有的时候又会梦到让自己都面红耳赤的淫乱场面。一切梦境的存在都是因为人类还存有种种的欲望。那么我又如何解释那些没有梦的日子呢?
10月5日是我21岁的生日。因为恰好是在十一长假的中间,所以宿舍里只有我一个人。其他人都回家了,只有我没有心情,便一个人留在北京。奇怪得很,原本阴郁了半个月的天气,在这一天竟突然转晴,气温也一下子高了起来。我早早的起来,口袋里揣上所有的钱,一个人走上大街去。我决定无论如何都要让自己在这一天开心一些,用以表达对自己的生命的尊重。可是不到一个小时,一切便都索然无味了。大街仍然和平常一样拥挤,人们不顾一切的涌到户外,到处都是嘈杂的声响,空气中飞扬着尘土,这一切都让我无可奈何的烦躁。我发现我和这座城市的关系陷入了一个无法解释的怪圈——当我的欲望得到满足的时候,它便显得十分完美,仿佛就是为我的快乐而存在;而当我陷入欲壑难填的苦闷时,它又立刻翻脸,用无休止的污染和喧嚣让我更加苦恼。于是我便开始期盼夜晚尽快到来,让这些丑陋完全隐藏在黑暗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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