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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鉴非早已是泪流满面,轻盈目中也泛出惋惜之意,摇头道:“谁能料到那样平凡的一个人,在临死前竟有这份从容气度,连太後,平生是不服任何人的,都赞他说没失了男儿本色。王爷,你听了这番话,或会寻死,或会继续消沈下去,到老都是一具饱受相思之苦的行尸走肉,但奴婢却以为,那人在临死前说他爱你,就是想让你明白,他是真的爱你,没有恨,就算这件事情是你设下的圈套,他也心甘情愿。奴婢每每想来,能让那样刚强的人爱入骨髓,到最後还带著这份爱的,应该不是现在这个行尸走肉的尹鉴非,或者离开他就活不下去了的尹鉴非,他倾心爱著的,应该是那个纵横数十万里海域,令那些杀人越货的海盗闻风丧胆的王爷,是那个谈笑间豪情万丈,一生志在天下,保护锦绣国大好河山的尹鉴非。所以,该何去何从,奴婢还请王爷仔细斟酌。”她说完,便盈盈起身告退。
“真是一个奇女子。”灯笼望著那嫋嫋婷婷的身影赞叹:“不愧是跟在太後身边的宫女,见识就是不凡。爷,这一回你总该清醒了吧?”
“灯笼,收拾东西,我们回海上去。”尹鉴非站起身来,恋恋不舍的抚摸著那块简单的墓碑:“云罗,我要走了,我要重新做回那个你倾心爱著的尹鉴非,这里的环境很好,你就在这里好好的安息吧,明年我还会来看你的。”他慢慢的跪倒在那块墓碑前,哭得不能自已:“云罗,你要记住,我也爱你,就在这里,不会改变,永远不会改变的。”他压著自己的胸口,良久方才起身,只见灯笼已经收拾好了东西站在一边,他擦干眼泪:“好了,我们走吧。”
“数十年时光,为情苦为情长,何须看破神仙路,我是红尘好儿郎……”很快的,两个萧瑟身影就消失在天边,只余那悲怆的歌声,在崖下山谷里回荡不休。
三年後
花开花落,云卷云舒,夏季的断情崖下,花木葱茏,如血的夕阳已在山後没了半个脑袋,豔丽的晚霞也铺满了半个天空。林间充满了归巢倦鸟快乐的吟唱,草地里,有不知名的虫子在欣悦的鸣叫著。
尹鉴非和灯笼风尘仆仆的走进山谷中,看见云罗坟前的杂草已经长得有一人多高,他连忙奔到眼前,好一阵忙活,才总算将那坟前的杂草清除,只留一些嫩绿小草和野花,灯笼用手捧了几百捧土添在坟上,拍实了,方松口气道:“这回好了,纵有雨水也不怕了。”
尹鉴非抚著那墓碑,半晌将头轻轻抵在上面:“云罗,你过得好麽?我今年冬天因为海上的海盗猖獗,也没得空回来,你是不是埋怨我了?我都梦著你抱怨了呢,怎麽样,想我了吧?好,今天晚上我就在这里陪你,明天我得回宫一趟,我那个弟弟要和他的阿离大叔大婚了,呵呵,你很惊奇吧?其实世事就是这样,看你肯不肯改变,有时候试著改变了,才发现也并不是很难的。母後因为咱们两个的事心灰意懒,默许了弟弟和他大叔的事情,谁知那小子就得寸进尺,年年要陪那人回去岛上住十几天不说,还公然要立他为後,你不知道,他给我来信说一开始反对的队伍可壮观呢,可那些死心眼儿的大臣哪是他的对手啊,没几个回合就让他收拾的丢盔卸甲,结果这消息一传到民间,有些同样想娶男人的人竟纷纷响应,唉,这小子运气真好啊,到底得偿所愿,只苦了咱们两个,用自己的永别替他人做了嫁衣裳。”他感觉目中又有泪要流下来,忙一把拭了,换作轻松的语气道:“算了,不说了,那小子这三年也没少受磨折,总算我们兄弟两个里面,有一个落了好,这就不错了。”
灯笼看著自家主人,不住的摇头叹气,又听尹鉴非道:“对了云罗,你还记得阿三吧?那小子现在过得可好了,方录阳宠他宠到了天上去,就差没去摘星摘月满足他了,只可惜你不在了,唉,每当说起你,那家夥还是能掉几滴眼泪的,别说,他和你的感情还真挺深厚,本来说好了这回要一起过来看你,可是宝珠国的太上皇七十大寿,方录阳和他必须赶回去祝寿,明年吧,明年我带他们来看你……”尹鉴非没完没了的唠叨著,冷不防头上忽然一疼,他正奇怪这夏天怎麽能下冰雹,谁知低头一看,根本不是什麽冰雹,而是一块大骨头,上面还沾著零星的筋肉,香气四溢,可见烤的极好。
46 (大结局)
尹鉴非愣住了,灯笼也愣住了,两人同时抬头望望崖上,只见雾气缭绕,根本看不清楚,忽然之间,又有几块骨头凌空落下,灯笼连忙跳开,尹鉴非却已经呆了,被骨头砸中也茫然不觉,半晌方忽然开口道:“灯笼,我们刚才在崖上的时候,似乎没有看见周围有人家居住吧?”
灯笼点头:“没错,方圆五里之内,绝没有半户人家居住,我看的清清楚楚。”
“那,似乎不会有什麽人或者猎户背著烤肉的工具专门来这崖上烤肉吃吧?”尹鉴非呆呆看著崖上,痴痴的问。
“爷,你想说什麽?”心里隐隐有一个猜测,不过灯笼不敢去想,更不敢说出来,他怕一旦猜错,那份失望会把尹鉴非逼疯。
“走,我们上崖去。”尹鉴非忽然站起身,飞一般掠出山谷,灯笼在後面跟著,使出了吃奶的力气才好容易跟上他。上崖的路本须走两个时辰,结果不到一个时辰就走完了,灯笼累得死狗一般的喘气,尹鉴非也好不到哪里去。
从崖上向下望去,依然是那终年不散的浓雾,根本看不清崖下是什麽样子。灯笼迟疑的看著他的主子:“爷,你不会是想……”话音未落就看见尹鉴非作势要跳下去,吓得他连忙一把拉住:“爷,你疯了,就算要求证也栓一根绳子下去啊。”明白尹鉴非是和自己有了一样的猜测,灯笼衷心希望上天能够保佑他们的猜测就是事实。
尹鉴非哪里等得及,幸亏这崖边生著那些极粗大的藤蔓,蜿蜒到底,也不知到底有多长,再加上他们练武人随身带的绳具,倒也足够用了,当下运用内力砍下一根藤蔓,和带的绳子接在一起,固定在崖上的大石上,两人顺著藤蔓一溜而下。
约莫下了小半个时辰,两人便都已经在云雾中了,忽觉脚下一顿,低头一看,只见脚下竟然已是实地,尹鉴非激动的连身子都颤抖了,这绝对不是断情崖下的那个山谷,如此说来,这断情崖是分作两个崖面的,从上面跳下来,如果不出意外都会掉在这层崖面上。
这一层崖面出奇的没有浓雾,崖下却又是浓雾翻滚了,尹鉴非和灯笼对望一眼,都看到对方眼中的狂喜,却没有人开口说话,强忍下心头剧震,他们慢慢向著西面而去,因为凭直觉,落骨头的方向应该是再往西一些才对。
风中忽然传出人的说话声,细细的柔柔的,但不是云罗。尹鉴非心里一紧,闪电般蹿了几步,待来到近前,和对面的人打了个照面,两人不由得同时愣了,原来不是别人,竟然是明珠和明若。
“爷?你……怎麽会找到这里来?”明珠惊讶的问,随後又款摆腰身,掩嘴窃笑道:“该不会是想我们两个了吧?真难为你怎麽找到这里来。”
不是云罗。尹鉴非一下子软倒在地,原本已经平静了的心房因为这巨大的失望而再次充满了悲痛欲绝的情感:“不是云罗,不是……他。”他捂著脸哽咽出声,一串泪水顺著指缝流泻而出。
“尹……尹鉴非。”身後忽然响起一个熟悉的充满了惊诧和犹豫的声音,将尹鉴非一下子从悲痛中拽了回来,他霍然回头,就看见云罗倚在山洞壁上,不敢置信的看著他:“是……是你,真的……真的是你吗?”他的嘴唇翕动,颤抖了半天才说出这句话,语调却是破碎不成声的。
“云罗。”心脏在一瞬间经历了由悲痛到狂喜的转变,好在尹鉴非年轻,武功又好,否则这一刻他恐怕是真的会晕过去。不过事实上,他不但没有晕过去,还猴子般的一步蹿到云罗面前,一把就将他扯进自己怀里:“是你,真的是你,真的是云罗,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他激动的仰天长啸,身体每一个细胞里都充满负荷不了的喜悦,如果不叫几声,实在难以抒解这份欢欣。
断情崖下的鸟儿们一辈子也忘不了这个噩梦般的夜晚,寂静的林间忽然就响起了穿脑魔音,猝不及防之下,有十几只同伴当场被惊吓而死,还有十几只正在养病的同伴被震死,至於受伤的,更是不计其数,惨啊,实在是太惨了。
感人至深的重逢戏结束後,明珠和明若请尹鉴非和灯笼一起吃烤肉,尹鉴非这才有机会问整件事情的经过。
原来当日云罗跳崖後,就落在了这层断崖上,这里就宛如陶渊明笔下的世外桃源一般,由一个跳崖寻死未遂的人在这里生活开始,逐渐的组成了一个小村落,村里人因为都死过一次,便认为自己都是抛开了红尘俗世的再生之人。当日明若被开苞後,万念俱灰下来此跳崖,自然没有身死,他记挂著明珠,便又央人助他上崖,条件是他永远也不会说出这里的秘密。那些人见他平日里就少说话,这才破例助他。方让他和明若一起,在十几年後有机会重回这里。
这层断崖上生长著一种绵密细软的小草,如地毯一般,跳崖之人都是因它而得救,人们便认为这是上天给他们指的明路,因此家家户户都不盖房子,好在崖壁宽大,上面总有几百个山洞,也因而跳下来的人多数都会得救。云罗被救下後,明珠明若发现竟是旧相识,於是就和他住在了一起,两人又怕太後派人寻找尸身,便将云罗的衣服撕成片片,混著一百多根带肉被敲断的猪骨头扔下去,这样他们找不到尸身,只会说是被猛兽吃了,方成这个样子,谁想到那崖下果然有狼群,将衣服和骨头吃了个干净,从而将尹鉴非引入歧途,以为云罗确实身死,为此悲伤了三年。
明珠便笑道:“还是王爷的心不诚,若当日跳了下来,岂不早就可以团圆了。你不知道云罗这三年有多想著你呢……”一语未完,云罗的脸早已红了,薄怒道:“你……你胡说什麽?”
灯笼笑道:“胡说的话容後再说,只是有一样,云罗是必须要和我们回去的,海上疆域太广,只靠著方录阳也不成,他毕竟是宝珠国的王子,咱们锦绣国也该有人护著,再说王爷失踪了,太後还不翻遍整个断情崖啊,到时候这里再暴露了可不好,明日皇上大婚,我们日出之前必须上崖的,不过你们放心,这里的秘密,我们绝不会外传。
明珠明若点头道:“如此甚好,其实你们就要走,这里还有谁能拦的下呢?”当下在山洞里住了一夜,云罗一边和明珠明若依依不舍,一边又要和尹鉴非倾诉别後离情,著实分身乏术,直到了天明,几人方来到昨夜落下的地方,云罗和明珠等一一惜别,约好了日後回来再叙旧谊。
尹鉴非将云罗背在背上,和灯笼一起攀爬上崖壁,明珠明若眼见著他们消失在乳白色的浓雾中,心里都默默的祝福这对历尽磨难的有情人能够终成眷属,在他们的身後,一轮朝阳正冉冉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