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青梅酒渍小番茄,酸甜可口,润喉开胃。桂圆和桂花的加入,更是增加了香甜的口感。数次用餐,他已然了解她的口味,很是用心地安排了她喜爱的食物。
让她意外的是,开车不饮酒的他,竟也点了一壶温热的黄酒。酒水装在一个青白釉的瓷瓶里,浅口形如美人颈,瓷瓶始终用一壶热水温着,入口永远都是适温的口感。
经过上一次,她谨慎了许多,这黄酒也不知道是怎么的精酿之法,一时间不敢多沾。他似乎清楚她的心事,拿来一个近六两的母蟹,一边细细剥肉,一边温笑着看她:“吃蟹就该配这酒,可以放心喝。”
几杯下肚,她也松快起来,坦言道:“我对黄酒滋味的记忆还是儿时,外公喜欢用筷子一头沾着酒水喂我,所以我这酒量多少也是从小培养出来的。”
他静静地听她说着,不一会儿就将一盘剥好的蟹肉递了过来,“趁热吃,冷了就腥了,可以适当淋点姜醋汁。”
她有些受宠若惊,即便自己父母也少有如此细心待她,她巧妙地取来一只母蟹,拆蟹的动作明显有些笨手笨脚,“礼尚往来,我也给你剥一只。”
他不拒绝也不应承,只是温情地看着她。侧首瞧了眼对岸,幽幽地开口,“《西厢记》可曾听过?”
她没有抬眸,注意力仍集中在手里的蟹,正苦恼蟹腿上的肉如何完整地取出,“当然听过,无非是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
“结局如何?”
“肯定是幸福美满,有情人终成眷属呀。”
他沉沉一笑,眸底的神色晦明难分,“这个故事的作者其实是唐代的元稹,而非元代的王实甫。”
她终于忙中抽闲地看了他一眼,“顾总理工科出身,没想到对元杂剧的背景还这么了解?”
他瞧着她低眉的温顺模样,缓缓说道:“同样的才子佳人,结局是完全不同的。”
她终于处理好两只蟹钳,抬眼笑着,“另一个版本是怎样的?”
“张生自长安归来,虽与莺莺如往常交往,但并未提嫁娶之事,始乱终弃之。”
她听后猜不透他是否意有所指,自觉将有些经历重合起来,一时有些心猿意马,手指不小心被蟹脚的尖刺所伤。她嘶地一声反应过来,眉头一蹙,捏着一点鲜红的手指,一圈一圈地晕开。他心急地抽来一张面纸,拉住她手上的手,仔细地擦拭掉血迹,“怎么这么不小心,不要再剥了。”那语气中毫无半点指责之意,只是透着满满的自责和心疼。
她见血迹已干,不留痕迹地将手抽离他掌心的滚烫,赧然地笑着:“既然我付出了这么多,这蟹你一定要全吃了。”
他停在半空中的手同样顺其自然地将她剥的那盘蟹肉端到面前,“肯定的,这蟹肉世间绝无仅有。”
两人静静地吃了会儿,郁恬瞥了眼对面,心中有了些想法,说给他听,“元稹不是什么好人,以后还是不要提他了。”
“哦?”顾珩洲声音又低又沉,“你从何得知?”
郁恬用热毛巾将手擦净,又给他添了点温酒,“他确实写过几首有名的悼亡诗,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但同时,他也和才女薛涛牵扯不清,他所作的爱恨情仇,满篇情话,都不知有几分真与假。”
顾珩洲满眼噙笑,对她的一番评论饶有兴味,“如此看来,确实算不得好人。”
许是饮了些酒,她的提问也变得大胆,“顾总,你所认为的真爱是怎样的,你会为了爱人从一而终吗?”其实她对他周边的佳人并不感兴趣,只是纯粹好奇,这样一位天之骄子在某个问题上的观点或看法。
顾珩洲沉默半晌,平静地看着她泛起红晕的面庞,“真爱与否,无关其他,在乎人心。人往往天真地把牺牲和真爱混为一谈,好像一方没有牺牲式付出就是不够爱。每个人都是独立的个体,爱人之前先应爱己,因为爱己而给予对方的爱才是健康的,可持续的。”
郁恬皱眉,又提出了质疑,“如果因为爱己而自私,因为自私而想要强迫或占有对方呢?”
顾珩洲目光越过她,移向别处,“那便不是真爱,我所认为的真爱,是尽力给予对方希望的一切。而要求真爱从一而终本身就是伪命题。每个人起点不同,境遇不同,世间有太多身不由己和无能为力,光是对抗这些就足以消耗一个个体的大半精力。享受了对方的付出,就应当记得这一时半会儿的好,日后即便分开了,回忆依旧是美好的。”
郁恬垂眸沉吟,“看来我还是过于狭隘和自私了。”
顾珩洲弯起唇角,重新看她,“这方面,女孩子可以充分享有特权。”
郁恬眸中一丝晶亮划过,一双美丽的杏眼扑簌着长长的睫毛,“顾总,能得你偏爱的女孩儿一定很幸运。”
顾珩洲笑着回应她的目光,“是吗?”
”当然。”
秦淮河中一艘画舫擦边经过,船上几位身着汉服的女子探出船舱,立于船头,目光集中在眼前的男人身上。有活泼开朗的甚至主动出声索要他的联系方式,他都未曾侧脸,只是勾勾唇角,不予理会。
郁恬忽然觉得自己成了碍眼的那个,硬生生挤占了她们飞扑的对象,只好撑起下巴,作壁上观。偏偏某人硬要拉她下水,体贴地给她添酒,温柔地问道:“吃得可好?”
她懵了一下,配合着与他碰杯,“极好。”
那画舫女子只得悻悻离开,留下两人相视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