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果叹了口气道:“你不知道,那人今儿来别庄了……我去灶房要酒菜时,厨子们手忙脚乱,根本顾不上我。我原想着先过来知会你一声,却又被厨子拉着烧了半天的锅,帮了半天的忙,他才抽空给我炒了几个菜。我装好便急急赶过来,万幸万幸,还没有遇着他。”又语重心长道,“你吃好喝好还是趁早离了这里,这几日咱们小心些总没错——怎么,你一点也不吃惊么?”
阿宝道:“他已经来过啦,不过我又把他气跑啦。”
桑果便慌张道:“好小姐,你还不赶紧出来?适才你可教他占了便宜去?”
阿宝嘴里一边囫囵吃着东西,一边大言不惭:“你也不看看你家小姐是谁?从小到大,你看我吃过几次亏?斗勇我是打不过他,但是斗智,他还差了那么一些。”
桑果便又道:“听闻那人是犯了腿疾才过来的,随行来的还有个大夫。你贪食的症候已好了许多,只是这两个月的月事都没有来,也不知道是个什么症候……不知道能不能请大夫来看看……”
随即是阿宝恼怒的声音:“我好好的,无需你操心!”又哼笑两声道,“我看他的腿也好好的。比起腿疾,他应当去看看男科的不孕不育才是。”
桑果便奇道:“这话怎么说?”
“我猜他大约是不能人道。”阿宝得意,笑个不住。
偏桑果还傻乎乎地问:“什么是人道?人道是个什么东西?”
阿宝嘴里又塞了一口东西,含糊道:“他成亲数年,小娃娃一个也没生出来——阿娇跟了他也有好几个月了,却也还是没有丝毫动静,所以我就猜他大约是不能人道……只是苦了阿娇,她最是个心思多爱发愁的性子,若是这一辈子连娃娃也没有一个,你说她整日东想西想,可怜不可怜?唉——”又叹了长长的一口气。
桑果跟着阿宝,也颇知道了几个古今往来有名的才子佳人的名字,却对“人道”这一略略高深的词儿似懂非懂,但心中却也晓得必不是好话,不好意思再问,啐了一口,笑道:“你却知道得多,不知哪里听来的这些混话。”又问,“咦?你的衣裳呢?”
阿宝道:“正要跟你说,适才被一个哈巴狗儿给我叼走了,你快回屋去给我另找一身来。”
桑果听她又胡言乱语,不由得心内疑惑,但怕再遇着锦延,还是转身一溜烟地又跑回去给她取衣裳去了。
阿宝正在埋头专心吃喝,忽见一片阴影罩在头顶上,抬头一看,却又是锦延回来了。
阿宝心道不好,悄悄地往水里缩了一缩,问:“你今晚就如此这般想泡这醉泉?请再等一等——”
锦延三两下将身上衣裳扯下,扑通一声跳入水中,淌水几步便将阿宝圈入双臂之中,咬牙低声喝问:
“我不能人道?!我不能人道?!好大胆子!我今儿在这里便要叫你这个长舌妖女晓得我到底能还是不能!”
于是,他猛然揽住她水中光溜溜的柳腰,垂首狠狠地朝她呆傻之下半张着的嘴吻去。阿宝只来得及吐出一句“别这样——”便已全身僵直,只觉得天旋地转,万物混沌,脑子一团浆糊。
还未等她回过神来,他却又忽然松开她,转过脸去,以手掩口,咳嗽个不住,须臾,回过身来瞪她一眼:“你吃了什么?”
阿宝心中暗暗得意,只是眼睛却不敢看向他,扭头轻声道:“臭豆腐沾辣酱……我早跟你说别这样了吧。”
他向来饮食清淡,不喜食辣,更不碰臭豆腐这等气味难闻的吃食,闻言便又觉得喉咙发痒,嘴唇发麻,赶紧转身接着咳嗽。阿宝趁这当口,手脚并用从池子里一下子跳出来,胡乱捡了他的一件衣裳裹在身上,将他余下的干净衣裳团成一团,丢入水中,方得意洋洋地跑了。
锦延在别庄里一直到正月初十还未说要走,虽说他并未因那日衣裳被阿宝丢掉一事来找麻烦,但阿宝终归心虚,每日里不敢出屋走动,委实煎熬,着实难过。
正月初十,阿宝磨蹭到锦延的书房,书房外有三两个侍卫正在比划武艺,见阿宝进去,竟也不阻拦,任她大大方方地进了书房。
锦延盘腿坐在书案前,正在把玩一把古剑。阿宝犹豫片刻,绞着手指,面上笑嘻嘻地说道:“那个上什么元节的,我想与桑果去城中游玩……”
锦延并不答话,只是“铮”地将剑拔出剑鞘,剑尖直指向她,眼睛却又看也不看她,只对着剑刃检视了一番。阿宝骇了一跳,忙跳开几步。
“可是又想到什么逃跑的妙计?”锦延似笑非笑看她一眼,又拾起软布,重新擦拭起他的剑来。
阿宝放了心,又悄悄走近几步,跪坐在他身侧,眨巴眨巴眼睛,一团天真浪漫:“你不杀我,我为何要逃?”又伸手拉了他的宽袖,嘟了嘴,委委屈屈地道,“周将军,好姐夫,你大人大量,莫要再生我的气啦。我实在闷死啦,求你让我出去游玩一日,可好?”见他眼中慢慢浮上笑意,忽然惊觉这是从前求爹爹时常用的招数,不由得微微心伤,又怕他说自己爱耍这等手段,忙低下头,将手悄悄藏到身后去。
谁料他却温言道:“好。只是你得与我先去一个地方。”
阿宝心中忐忑,带着桑果跟他到了到了门口,却见门口已备好一大一小两辆马车。她正要与桑果去乘后头一辆小些的马车,锦延向她微微偏了偏头。桑果悄声道:“喊你呢。”说着话,已经泥鳅般钻入后头那辆小马车中去了。
阿宝慢腾腾地爬上前头马车,锦延也掀帘入内,阿宝便往里挪了挪,给他让了些地方出来。
阿宝坐定,目不斜视,背挺得笔直。马车不过驶了片刻,她便倚着车壁,将手指塞进嘴里啃指甲。
锦延伸手将她的手指从嘴里拉出来,闻着一股似有若无的香气,伸手往她袖笼里摸了摸,便笑道:“这手串还带着?”
阿宝睨他一眼,将手腕从他手中挣开,恼道:“这手串横竖已是我的了,我想戴便戴!你若再念叨,我不要便是。”言罢,一把将手串摘下,往他怀中一丢。
锦延嗤嗤笑了两声,将手串又重新给她套上手腕,道:“你若喜欢,我那里还有许多,回去都找给你。”
阿宝在他手中不知吃了多少苦头,他从前见她不是打便是杀,看她的眼神不是嫌恶便是嘲讽,从未对她好言好语过。不知从何时起,两个人之间却变成这么个情形,阿宝觉得好生别扭,于是扭头看窗外,不再与他答话。片刻又惊问:“你带我去的是什么地方?不是人市吧?”
锦延伸直双腿,背靠在车壁上,双手垫在脑后,闭目养神,不言不语。
又驶了大约半个时辰,马车方才停下。阿宝急忙跳下车,看看这里的确不是人市,方才放了心。
马车停在一条青石小巷的巷口,阿宝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得跟着他往里走。小巷极长,一行人走了许久,才在一座小小的破旧院子门口停下,院门敞开,上方挂了个残破的匾额,上书“徐氏永济堂”五个大字。阿宝立马炸了毛,红着脸嚷道:“我没有病!我早已好了!”说着转身要走,却被锦延不由分说一把拉住,连拖带拽给她强行拉到里面。桑果不敢跟在锦延身后,便与几个侍卫守在院门口。
院内已有三两个妇人坐在小板凳上等着大夫叫,见锦延与阿宝进去,便都看直了眼,看了三两眼,却又都齐齐红了脸,纷纷垂着头不再言语,刚刚院内还喧闹不已,忽然就变得静寂无声。里头坐堂大夫正在训斥病人道:“话恁地多!究竟是听我徐老夫子的还是听你许老三的?来来来,我这椅子干脆让与你坐!我这一院子的人都交与你来看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