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方渐青要她给出理由。陈青对他对视几秒,无所谓道:“好,那去吧。”千江有水千江月,万里无云万里天,两人踏入千年古刹,这里香火缭绕,长青林立,行人往来如织,穿过走廊,僧人点头示意,堂中金刚怒目,菩萨低眉。一阵风穿堂而过,陈青忽然有些分心。“陈青,跟你说过多少遍,走路要看路!”方渐青攥住陈青往自己的方向拉,没让她撞上前面的人,但对陈青在这种地方发呆有极大的不满,“成天想什么呢。”虽说不信怪力乱神,但也要有点敬畏心吧。陈青却说:“在想怎么得道。”佛门说要达小乘必须修得四果,修得四果就得戒掉贪嗔痴慢疑。陈青想,她五毒具沾,贪恋太多,戒不掉也不想戒,恐怕这辈子都不能飞升,只能在俗世中当个庸碌凡人。方渐青露出无语的表情,忍了又忍,才勉强控制住抽动的嘴角与快要脱口而出的冷言冷语,只干巴巴送上一句:“哈哈,那你挺能想的……”他们在寺庙里待了一个钟头,爬了半座山。方渐青的腿应该是完全好了,好到一开始陈青跟不上他的步伐,落在后头一大截。可后来不知道怎么回事,渐渐又跟上了,可能方渐青也爬累了。下山后,方渐青去找住持,想顺势捐些香火钱,到时候由新闻媒体报道一番,还能给公司带来点曝光,让方荣林多些机会被采访,别总盯着他。陈青站在门口等她,转眼望去,看到佛堂内群僧跪拜诵读经书。她想起自己上次来的时候似乎也看到了这样的景象,佛光照耀,充满希望,实际不然。然后她与方渐青会合,手握慈悲香,闭门许愿,顶礼三拜,一同祈福。“许了什么愿?”方渐青把香插进香炉,瞥了一眼看起来挺虔诚的陈青。“这是能说的吗?”“不说你真当佛祖能帮你实现?”“说了你帮我实现?”方渐青哽了下,想给半分钟前多嘴的自己一拳。离开寺庙前,方渐青又去了趟内室,出来后看到陈青站在一面祈福墙前,盯着一处看得认真,风把她的头发吹得凌乱,看起来好像随时要跟着云雾飘走。他心中莫名发慌,连忙喊陈青的名字,看到她朝他望来,眼里金光琉璃。方渐青愣住了。天上多了些乌云,好像要下雨。他们去取车,快到停车场的时候,方渐青说自己有东西落在庙里,要回去取,让陈青在原地等他。陈青还没来得及问什么,眼看他的背影跑远,风把衣服吹得鼓起来。方渐青回到了寺庙,气喘吁吁地站在陈青刚刚站立的那面墙前。这里被祈愿牌密密麻麻地挂满了,每张牌上都写着一个人真诚的愿望。没有什么特别之处。方渐青后知后觉自己莫名其妙,陈青与他一样不是会对这种东西感兴趣的人,她比他可相信科学多了,可能只是随便看看,他根本没必要特地跑回来求证什么。方渐青揉了揉眉心,觉得自己最近太过古怪。简直是鬼上身,魔怔了。他抬头看了一眼暗下来的天,抬脚准备离开。但下一秒,他看到了字迹飘逸到熟悉的落款,大大的一个“青”字,夹在众多边角都已经掉色的祈福牌后,毫不起眼,但又极其扎眼。不知为何,方渐青忽然觉得喉咙里被湿抹布捂住一样透不过气。方渐青见过和他针锋相对的陈青,发火时整张脸通红的陈青,烦躁时压低眉头面无表情的陈青,被他气到不搭理人的陈青,唯独没有见过、也难以想象拿着粗制滥造的祈福牌,一笔一划认真写下心愿的陈青。她是写给谁的?一滴雨落在方渐青的手腕上,他回过神,上前拨开牌上的层层迭迭。然后,扣住木牌边缘,将它翻了过来。牌面上端端正正地写着:愿方渐青,无病痛,多喜乐,长安宁。暴雨来得突然,倾倒而下,陈青在停车场干站着,腿脚发酸,不知道到底是什么重要的东西丢下,能让方渐青顶着这么大的雨急匆匆地跑回去,也不知道把车门开了让她先坐进车里。真是没有绅士风度。陈青开始怀疑自己了。当初方渐青到底是怎么追上她的。明明一开始和现在没什么差别,没风度,不浪漫,什么都不懂,还前科累累,但就只是某一天拿很挣扎的表情和很释然的语气说喜欢她,她就信了。但她怎么就信了呢。如果没信,也不会发生后面那些事了。
真是的……最后陈青等了半个小时才等到方渐青回来。方渐青全身湿了大半,身上还有淡得几乎闻不到的烟味,是有别于寺庙里烧香的烟火气的那一种,他无视陈青探究的眼神,径直上车,把外套脱下来丢到后座,打开了暖气。陈青问他:“你抽烟了?”“别人抽的。”方渐青含糊道。陈青没怀疑,又问:“什么东西落了?”方渐青没看她,只是看后视镜打方向盘,说:“住持给了个消灾的福袋,让我戴着。”“就为了这个?”陈青看向他毫无波动的侧脸,奇怪道,“你什么时候信这些了?”“我不信。”这回方渐青看她了,语气很淡,“你信吗?”陈青原本想说不信,可想起什么,停了停,说:“有时候也可以信一下。”方渐青“嗯”了一声,唇线绷得很紧,转回去没有再说话了。晚上,他们坐在一起吃饭。由于离过年不远,方渐青收到各方寄来的各种礼物,或大或小,都挺贵重的,今天又有两瓶年份久远的葡萄酒送到,其中一瓶葡萄酒很快上了餐桌。方渐青先给自己倒了一杯,然后看向陈青,似乎是想问她要不要,但不知为何停了停,又没问,但陈青想尝一尝,所以说了“给我来一点”。方渐青看她两秒,真就给她倒了一点,才一个指节高度的量。他说:“就这么多,酒快没了。”过了一秒,可能也感受到这个理由太不令人信服,又添了句:“很贵的。”“……”还不如不说。陈青捏紧了酒杯,暗暗思考梁珍他们到底什么时候回来,要不然还是回家一个人呆着好了,否则她早晚要和方渐青打起来。虽说方渐青是给自己放了假,可就算如此,依旧有工作找上门,饭吃到一半,方渐青接了一通很长的电话,长到陈青把自己饭菜吃完,一指节的杯酒也喝完,他还没挂断。而且对面大概有个国际友人,因为方渐青嘴里中英文混着来。其实他讲英文是好听的,高中的时候还被老师拱着在学校晨会上演讲过,不可否认,他外表很英俊,认真的时候更加夺目,当时陈青班里甚至有同学因为方渐青爱上英语,大学也选了英语专业。但不知道为什么,今天方渐青听起来口音比以前做作很多。不知道是想俘获电话那头哪个壮汉的心。陈青听不下去了。她起身想要离席,但方渐青却忽然看向她,动作快到让陈青怀疑他一直在看她。接着他为了不让她离开,按住她的手背不放。有些用力,是陈青需要费点劲才能挣脱的程度,但不疼。陈青看着他,无声地询问。方渐青与她对视,似乎有些心不在焉,“嗯嗯啊啊”地应付着电话那头的人,陈青听到方渐青和那边说:“我还有事,先挂了。”放下手机后,方渐青才松开陈青,让陈青坐回位置上。陈青问他:“怎么了?”“我还没吃完,你就想走?”方渐青看着陈青,十分理所当然地用他的规矩约束她,等陈青一脸无语地坐回位置上,方渐青又毫无预兆地提出自己的要求。他让陈青说点以前的事情。他问陈青:“我对你很好吗?”陈青疑惑地看着方渐青,觉得今天他稀奇古怪。她不知道方渐青想听什么,因为他并不是好奇的人,也觉得和方渐青讲那些毫无意义。可大概是事情的确过去有些久了,连她都担心有一天自己会忘掉,于是安静了会儿,陈青开口说:“很好啊。”好到让陈青想不起来方渐青有过的那些坏,好像他们从未争吵,从陈青到方家开始,她就拥有了一个世上最好的哥哥,永远给她最好的东西,陪她长大,任她依赖。这个晚上,陈青断断续续说了很多事情,没有连贯性,只是从记忆里摘出来。她说方渐青会经常来学校见她,怕耽误她学业,就只是看一眼就走,也会笑着对她说“陈青,我来接你回家”,然后带她回家,还会带她去很多没去过的地方,给她买没用但好看的花。她还说方渐青很会接吻,也很粘人。说各种各样的事情。记忆在翻涌,餐厅的灯光照下来,让她总是缺乏表情的脸看起来有种异样的光辉。方渐青静静听着,好像在听陈青和另一个人的故事,毫无实感,也觉得陈青嘴里说的那个人和自己没什么关系,一点也不像他,然后心情变得浮躁,抗拒再听下去,开始后悔让陈青说这些。因为他的心情又一次变得很奇怪。他希望陈青说的事情全部没有发生过,希望和陈青在一起过的不是自己,希望自己二十分钟前没有问过那个问题,希望陈青能快点闭嘴,或者随便说一些骂他的话,什么都好,只要不要再露出那种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