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子的蛋子里没出来呢!这会儿倒来教训起老子来了,你也配!老子战场上杀的人多了!若不是老子提着人头扛着脑袋打江山,你个小蛋子毛孩子能在这台上说三道四人模狗样地教训人?
话是这样说,蔡大牙到底拗不过大局,况他当过兵的,知道官大一级压死人,不能硬碰硬,最后只得又加了两个
回来的路上,他一路走一路想,十八个人,别看绑起来一大群,割下头放一起,也好大一堆,这要在战争年代,算个球!别说这个数,打起仗来,他一会儿杀的人,也能比这多!想了多少让他兴奋,还是打仗那会儿过瘾,真刀实弹,痛快淋漓,自己的队伍,想怎么打就怎么打,那年月杀一群中央军黑狗子跟宰一窝兔子差不多!哪里像如今这眼下,十八个人就让他犯了愁。
一路掰着指头,他将河阳集上但凡有些恶迹,历史不清来路不明有国民党特务嫌疑的人物,在心里又滤了一遍,十八个人,一个一个,都要摊到人身上,东头,西头,白楼,陈店,曹庄,秦庙,集上,乡里……越数心里越烦恼,真是麻烦!说起全乡一万多人,是他的老底盘子,虽说有的平时有点芥蒂,可到底是乡里乡亲,都活得好好的,哪一个又都是拖家带口,就是有点毛病,做过几件对不起人的事,可也到不了挨枪子儿的份上,就叫他这个曾经很能吓人的红眼绿毛胡子也有点下不了手呢。
全国的肃反与镇反运动,其实从上一年夏天就开始了,是与土改和抗美援朝一起开始的三大运动。如今,土改与抗美援朝都一路顺利,眼下要紧的就是这镇反了。蔡大牙对运动不感兴趣,他这辈子最腻味的就是开会,偏偏解放之后,仗没的打了,会是几乎天天开,弄得人头大眼昏。有一阵子,他后悔把去朝鲜的事让给了陈朴真,听说朝鲜那杖,打得那个过瘾,几乎每天天一黑就接火。后来看到陈朴真的阵亡通知书,他多少也有点侥幸的,如果那天不是他腻烦了,没去开那个会,在会上报名的或许就是他,可能后来出现在阵亡烈士名单上的就是他蔡大牙而不是陈朴真,他这辈子也去球了。
蔡大牙在河堤上走了一会儿,太阳下去了,起了一阵风,就有了一点凉意,他不自觉,就把棉袄的扣子又都扣上。再往前走,由陈朴真就想到了他的那个叫莲的媳妇。不知怎么,自打第一眼看到这女人,这蔡大牙竟就不能想到她,但只要一想到她,心里和身上就都不得安生了。难怪她那婆子娘不待见她,人总说女人祸水,那样女人,天生是招蜂惹蝶的范儿,叫男人见了走不动的祸害。就说今儿,要到河阳集去两条路,可他蔡大牙不知不觉就走了这条河堤路,不为别的,就为这河堤走她庄后过,不定哪会儿就碰上了,私下里就想,哪怕只看上一眼。
陈朴真走后的日子,蔡大牙曾到他家去过的,那是春节前,陈朴真的烈士名单还没有下来。要过年了,军属加兄弟好友的家,自然要亲自去看看。他是同那文书老王一起去的,去的是朴真的母亲那里。老太太一见到他就眼泪汪汪,问他,朴真啥时候能回来呢?他给老太太带了一袋白面,一斤多肉。老太太说,面和肉你们拿去吃吧,我一个老婆儿,年还有啥过的?饿不死就是了。蔡大牙说,不是还有她们娘儿俩了么?老太太没言语,那老王,就拿胳膊拐了他一下。他不明就里,就瞪了他一眼,说,你拐我咋?
从陈朴真家里出来,老王才说,这老太太,拐孤呢!不让媳妇进门呢。还不是那年瞎马祸害的,老婆儿嫌她没死哩。蔡大牙笑笑:都死了叫男爷们儿家还去想谁的好事?老王感觉到了他话语中的猥亵,只当没听见,兀自说,朴真没走时,为这事没少跟他娘生气呢。
嗯,我毛影儿也听说过的,不过这会儿就她一个孤老婆子了,还能恁拐孤?
老婆儿性傲呢,别看瞎着一双眼,脾气可是一点不歇架!
俩人正说着,就见那个叫莲的女人走过来了。老王拿胳膊又拐了蔡大牙一下,不说话了。
莲是手扯着孩子走过来的,她一直走到俩人跟前,直截了当地对那蔡大牙说,蔡乡长,我跟你打听俺家朴真的信儿。
蔡大牙没回答,只死盯着看她,真到了跟前,心里倒几分诧异了,就觉这女人,论模样也不是那天仙玉美,怎么心里梦里,就总叫人不安生呢?
那女人不在乎蔡大牙的眼神,只紧接着又问一句:蔡乡长,俺家朴真走几个月了,怎么也不给家打个信儿来?
哦,蔡大牙沉吟了一下,这才刚楞过神来似的,说,打仗么,那是头掖在裤腰带上,没个定准的日子,没空写呗!或者就是有信,也不是一里二里地,千而八百都不是,那是捞起来万里,出了国的,信,能是好传的?
可是怎么就一直没消息呢?
没消息就是好消息,放心等着吧。
但要有了啥事,可别瞒着俺。
说这话的时候,那女人或许拿他当了陈朴真,或者他跟朴真的关系,就让她联想到了什么,反正那天她说话时,脸上竟就胭脂一般,闪过了两片红晕。蔡大牙瞧着她脸上那丝胭脂红,竟就看得入了神,不由自主,竟就朝她微微笑了笑。
如果说此前,这女人还是飘在天外的一朵云,自这天起,就让蔡大牙在心里捂上了,像一块石头,日子久了,竟就捂得有了些温度,他爱见她身上与一般乡下女子不同的野性,更有叫人说不清的风尘女子味道。他相信可人的女人不在于床上那一会儿,而在于叫人有想头。一个女人,吸引男人的不在于贞洁,那是叫人断了想的,也不在于不贞洁,那种谁都能上的女人,在他看来跟窑姐似的,也是叫男人提不起劲的,最叫人动心,就是在这贞与不贞,洁与不洁之间的女人,是叫男人有想头,却又不易到手的。然而想头归想头,他此前一直倒也没敢打她的主意。让他与她井水不犯河水的理由,说起来简单,因他现在一乡之长,党的干部,身份不同,到底有些约束,不再像过去那样随心所欲了。除此外也是最重要一条,这个女人不是别人,她是陈朴真的女人,陈朴真跟他在战场上有生死刎颈之交,朋友妻不可欺,他蔡大牙自认是个仗义的,更何况朴真去了朝鲜战场,生死未卜,他的女人,他是动不得的。
然而这些天不同了,从朝鲜传回来烈士名单一批又一批,死亡人数不断增加,让他越来越相信,那陈朴真他是凶多吉少,有去无回了,更何况,他的名字已经出现在死亡名单里,他确信他是早不在人世了。一旦陈朴真不在人世,这女人的身份就不同了,他也就没了那些顾忌。
这样子走着走着,他忽然就又想到莲的大,那个瞎子,忍不住拍了一下自己的大腿——现成的革命对象,怎么就把他忘了哩?
6、她这一去再没有回来
那天天气好,瞎子在集上摆摊,中午的时候,乡通讯员来,拉着竹杆,就把他领到了乡政府院里,也不说进的哪个门,就只给了生辰八字,叫算一算。
瞎子说,请问这位官长,财运,官运,前程,算什么?
啥都算!
还是重点算一样,才好有个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