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谁的喜糖?”塔贴的脸立时耷拉的老长。
晓得老人这是生自己的气了,生生拉住塔贴的手,赶忙解释说:“我的库主任哟,您老就别生气了,我这不是给您汇报来了嘛。如果不是情况紧急,生生娶啥样的媳妇,还不都得您老人家说了算嘛。”
“哼!你爹一辈子没说过一句话,他的话呀都叫你小子给说了。哼!你现在是公家人喽,眼里哪还有我这个老婆子呀。”
“塔贴,您可千万别这么说,生生这条命是您给的,就是忘了谁,我也不敢忘了您呀。这么着吧,要杀要剐,您先让我把话说完好不好。”生生急得抓耳挠腮。
塔贴不再言语,她轻抚着牧狗的脑袋,静候着生生的下文。
“不瞒您说,塔贴,媳妇是从河南来的,怀里还抱着一个几个月大的娃娃。前前后后加在一起,我们认识了还不到一个礼拜……”
“怎么回事?你快说说。”塔贴大感意外。
“一天晚上,送走邮班车,我下班回到家,刚一进院门,模模糊糊地就看见门口放着一个包裹,我走近一看,里头好像还有个啥东西在动弹,打开包裹一看,奶奶哟,吓了我那一跳,里头原来是个娃娃。这是谁家的媳妇这么粗心,敢把娃娃都能丢了,我这么想着,就喊了一声,这谁家的娃娃,这一喊不要紧,从院子外面跑进来一个披头散发,跟疯子一样的女人,她二话没说,扑通一声就跪在我面前,一把鼻子一把眼泪地说,大哥呀大哥,你行行好,救救这孩子吧,救救这孩子吧。我哪里经过这种事呀,就说,妹子,你这是咋了?有话进屋慢慢说。噢!忘了跟您说了,她叫秀秀,后来秀秀一说,我才知道是咋回事。去年,她是叫同村的一个男的,甜哥哥蜜姐姐地从河南老家哄骗到新疆来的,那个混蛋说,他在这边又有房子又有地,粮食吃不完都喂猪了。秀秀是家里的老大,下面还有四个妹妹呢,家里穷得是吃了上顿没下顿,听那个男的这么一说,又有一份像样的彩礼,秀秀她爹就动了心思,想也没想就把闺女许配给了他。来到这边一看,秀秀才知道上了当,那个怂货根本就不是一个正经人,成天鬼鬼祟祟地也不知在干些啥。可生米已经做成熟饭了,又大老远的来了,你叫她一个女人又能咋办呢,哭完了闹完了,还不得凑合着过。谁曾想,就在娃娃满月的当天,来了几个公安,七手八脚地就把那个货给捆走了,后来才知道,那个货是个在逃的杀人犯。
这一下,秀秀可傻眼了,这人生地不熟的,家里是要吃没吃要喝没喝的。秀秀一着急,就想着把娃娃托付给个好人家,自己另寻出路去,一个人到底好办些。唉!寻思来寻思去,我就说,娃娃留给我可以,可我家也是一双筷子两根光棍,洗呀涮呀的我又弄不来,再说娃娃还在吃奶,你叫我咋办?秀秀又跪下了,一连磕了几个响头说,那你就把我也留下,中了给你当媳妇,不中了你就当我是个保姆,俺这一辈子当牛做马,报大哥你的恩德,嘿!一个大姑娘家,大哥大哥地把人的心都叫碎了。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塔贴你说我能咋办,再一想,爹爹年纪也大了,身边也需要个人照料,我就一口答应下来。你还别说,塔贴,秀秀能干着呢,不但手巧,饭也做得好吃,你看,这鞋就是她衲的。对爹爹也孝顺,洗脚水都端呢。”
“唉!苦命的孩子。那你怎么不把媳妇带来,让塔贴也瞧瞧呢。”老太太的气顺了。
“人长得丑着呢,带不出家门。”看到塔贴的脸上云开日出,生生心里踏实了许多。
“也不看看自己是个啥模样,还嫌人家丑呢。女人嘛,能生孩子会做饭不就行了,又不是墙上挂的画张子。” 塔贴用裙角擦擦眼窝,沉默良久,又说:“想不到你小子还真有福气咧,嘿嘿……娶个媳妇不说,还白拣了一个儿子。你就说这个人哪,谁还遇不上个三灾六难,能伸手帮一把,咱不能袖手旁观。看你傻呼呼的,倒也知道积德行善了。好好好,塔贴总算没白心疼你,孩子,回去好好过日子,千万别嫌弃人家娘儿俩。恶有恶报善有善报,胡大会保佑你们的。记得哪天把娘儿俩带过来。”
“当然了,她怎么敢不来看婆婆呢。”
“塔贴早就说,等你结婚的时候,把家里的奶牛送你一头,今天既然来了,呆一会儿你就把牛赶回去吧,孩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要给他多喝一点奶。你就是小时侯没催起来,所以才长板凳那么高。”正在一旁挤牛奶的古努尔别过头来说。
生生的爹爹,就是医院看门的老哑巴,娘死的那年,生生才三岁,一身的黄水疮,三根筋挑着个大脑袋,瘦得跟个猫崽子似的,哑巴又不会说个话,这可急坏了当时的妇女主任库尔逊,忙不过来的时候,她索性就把生生驮在马背上,走到哪里就带到哪里。要说她对待生生,那可真是比对自己的孩子还要上心。外面也有怪话咧,说你一个寡妇,丢下自己的孩子不管,把一个汉人的娃娃当宝贝养。塔贴生气地说,都是一条人命,难道眼睁睁地看着这娃娃病死不成。从此,塔贴又多了一个干儿子。
一头被牛虻撵得无处躲藏的牛犊子,高高翘起尾巴,顺着斜坡直奔小河而去。
古努尔正蹲在那里忙着挤牛奶,木桶夹在两腿之间,两只手一上一下飞快地舞动,就像在跳欢快的“黑走马”舞,乳液如一条白线吱吱地流进木桶里,那动作熟练而轻巧,压根儿看不出她已是有孕在身的人了。都说婆媳难和,可这对婆媳却亲如母女,只要一提起这个媳妇,塔贴的嘴总也合不上。老人最得意莫过这个媳妇了,人长得白白净净不说,眉宇间还有一颗米粒大的黑痣,银花子说那叫美人痣。其实模样倒是其次,不当吃又不当喝的,说得过去就行,主要是人勤兢,一天到头就没见她闲过,一家老小头上戴的脚上穿的,还不到时候,就早早就给你预备好了。人老了话就多,话一多,难免就有个闪失,可轻了重了的,人家从不计较。
夕阳西下,晚霞如虹。树冠上、山顶上、帐蓬上、奶牛的*上、牧狗的耳朵尖上、甚至连媳妇的手指上,都红红地染了一层。
第一章(6)
能跑马赶车的大通铺上,赤身*地躺了少说也有二、三十人,一股刺鼻的气味呛得人喘不过气来,此起彼伏的鼾声更是如雷贯耳。
屋门口的木架上高高挂着一盏马灯,蚊虫跟马灯有仇似的,玻璃灯罩被撞得砰砰直响。借着微弱的亮光,郭明达摸摸索索地总算在旮旯找着一个空铺,他将手提箱当成枕头便和衣而卧。刚躺下不久,邻铺的汉子突然翻身坐起来,嘴里叽里咕噜地说着什么,郭明达只听清楚其中一句:“死了,死了,都他妈死了,哈哈……”说完,汉子倒头又扯起呼来。
汉子一句梦话,倒让郭明达无法入睡了,那个“死”字,像一根刺深深地一下扎到了心里,叫他喘口气都感觉到疼痛难忍。
迷迷糊糊好不容易熬到天亮,郭明达背起行囊,匆匆赶往牧场医院。
押送他的两个民兵,本来就骂骂咧咧地不想出这趟苦差,车到了屯马镇,一见了酒瓶子,就再也迈不动步子了,他俩索性将这个累赘交给了拉草料的司机,代价是半瓶白酒。那个年月,往人堆里扔块石头,砸中的十有*不是牛鬼就是蛇神,所以人们也就见多不怪了。
气喘吁吁地爬上山坡,极目远望,星星点点的的毡房,犹如挂在天边的繁星。
“死了,死了,都他妈死了,哈哈哈……”昨晚那个汉子的呓语,突然又在耳边回响起来,郭明达不由打个寒噤。凛冽的山风撩起他的头发和衣禁,只要往前再走几步纵身一跃,一切苦难就都解脱了……
哆哆嗦嗦地往崖边挪几步,郭明达又赶紧退缩回来,他两腿一软就坐在了石头上。这么活着有什么意义?不如一死了之,郭明达呀郭明达,你难道就想这样结束自己短暂的生命吗?在生与死之间,这个年轻人似乎有些茫然了。
这个时候,从黛青色的群山后面,一轮红日拱出半个脑袋来,就当郭明达惊讶之际,太阳挣脱了束缚,猛地一下跃上天空,徐徐抖搂开霓彩衣裳,浓雾像一块大幕拉开,在一片氤氲之中,一个古朴而安谧的小镇,赫然展现在眼前,一条曲曲弯弯的小河,将小镇分成两半儿,一幢幢木质结构的民宅,错落有致的排列在河的两岸,炊烟从各家各户的屋顶上升起,又聚集到一起,低低地徘徊在树梢之上。一座原木搭建的矮桥又将小镇连为一体。在木桥中端用巨大的鹅卵石砌出的桥墩上,坐着一位很有些仙风道骨派头的垂钓者,微风轻轻拂起他银白的胡须,阳光细细地勾勒出他的轮廓,就连长长的鱼线都仿佛是一根金丝。
郭明达简直无法相信,在一片荒芜之中,怎么会存在这样一个宛如仙境的地方呢,心中的阴霾也似乎被磅礴而出的阳光驱散。不!不能这样不明不白地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