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花子跑出来,把一块用红毛线串起的狼髀骨,挂在郭明达的脖子上,说:“孩子,放心去吧,长生天会保佑你平安无事的。”
包尔江油腻腻的脸上泛着红光,眉眼间显露出得意之色,他拉开车门,做一个恭迎的手势,对郭明达说:“郭大夫,有幸在这里相会,真是有缘哪,请吧。”
事到如今,郭明达反而心静如水了。他径直登上吉普车,竟有了一种慷慨赴死的感觉。
车甫一启动,刘仲祥便板着脸,阴阳怪气地问道:“郭明达,你如实回答我几个问题。”
“我听着呢。”
“你是怎么知道我们要来牧场的?”
“我不知道。”
“那好。我再来问你,你既然不知道我们要来,那你为什么要跑?是谁给你通风报信的?”刘仲祥咄咄逼人,嘴角满是唾沫。一旁的包尔江心里忐忑不安起来,他生怕郭明达供出自己的妹妹。
“你也不想想,有谁会给一个专政对象通风报信呢。”包尔江心里说,这小子口风还把得挺紧。
见郭明达针插不入水泼不进,刘仲祥打个哈欠,心里却在想,小子,不怕你不说,莫急,收拾你的时候在后头呢。他有个上车就犯困的毛病,哪怕是坐在驴车上。
连绵的群山、奔流的溪水、摇动尾巴的牛群、光着腚沟子在戏耍的孩童,在眼前转瞬即逝,留下的只是别离的感伤。
突然,轰轰隆隆的马达声中,传来一声尖厉的嘶鸣,郭明达扭过头去,在一片扬尘中,只见挣脱缰绳的青马,尾随吉普车狂奔而来,由于跑得太急,它一个跟头摔倒在地,前腿的膝盖都磕出了血,可它从地上爬起来,不顾一切地向前跑。
郭明达再也无法抑制积郁已久的情感,泪水猛地涌出了眼眶,他把头探出车外高喊:“回去,快回去。”
四个蹄子的马,怎能撵得上四个轮子的车,没过多一会儿,青马就浑身透湿,再也跑不动了,它站在那里,哀怨地长嘶一声。 。 想看书来
第三章(1)
淅淅沥沥的冷雨没完没了地下,仿佛天漏了一个窟窿似的。
在一片泥泞中,郭明达昏昏沉沉下了车,随着一个耳朵上有个豁子的人,走进一个破烂不堪的大院。来到一排低矮的平房前,豁子一脚踹开破门,连眼皮都没抬,就粗声大气地说:“进去吧,你睡五号铺,明天早晨去食堂打下手。”
郭明达低头钻进土屋,一股浓烈而辛辣的烟雾呛得他喘不过气来。
昏暗的油灯旁,横七竖八围坐着一群人,谁也不曾注意新来的伙伴。一个头顶上已没几根头发,却梳理的十分规整的胖子,正手舞足蹈地讲着什么故事:“……咱们的关大书记,那阵子可是牛皮得很,大会小会上这个那个的尽剩下做报告了。有一回,嘿嘿……关书记去下乡,一高兴呢就多喝了几杯,他想出去方便一下,却不知咋就晕晕忽忽地钻进了牛圈,他这一进去不要紧,一圈的牛吓得呼呼啦啦地全都站了起来,你猜咱关书记怎么着,哈哈哈……他、他拍拍老牛的屁股说,同志们,不要起立,都不要起立了,客气个啥,咱都是一家人嘛,坐下,都坐下。正说着呢,他老人家腿一软倒先卧下了,哈哈哈……”
一个留着寸头,额头上有块疮疤的人,操着一口浓重的陕北口音说:“把你个秃驴,不得好死你,你编,你就给我编吧。”
人们笑得东倒西歪,活像一群无犹无虑的孩子。郭明达站在一旁,不由地也跟着傻笑。
“熄灯,熄灯了,都他妈吃饱了撑的。”豁子在外面怒吼一声。
“噗”地不知是谁吹熄了灯,屋里立时漆黑一片,一阵忙乱过后,鼾声便从各个角落抑扬抑扬顿挫地响起来。这里说是一个五七干校,其实跟劳改农场也差不多。
巴掌大的天窗里,几颗星星眨着泪闪闪的眼。
屋里潮气太大,刚铺上的被褥就感觉湿漉漉的了,黑暗中有个火头一闪一闪,借着那点微弱的亮光,郭明达看见了一张愁云密布的脸,那人正是刚才遭人奚落的那个关老头,只见他两眼发直,一口紧接一口地把吸进嘴里的烟又重重地吐出来,似乎如此一来,就能把心中的忧愁也一同释放出来似的。
“刚来的?”关老头悄声问。
“嗯!”
“从甚地方来?”
“霍牧。”
“咋?让你帮厨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