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有的激情。
盆景为“造型树桩”的概念,让他脑中闪现出多年前在参观自然博物馆时,在一件介绍远古人与自然植物时,展出的一副6000年前的古壁画中的画面:在石或土的基座上立有一株几何图形的树木,是古人出于树物祟拜而做成的祭物,如图腾般的;也由此及彼地忆起在教科书中,介绍印度出土2000年前类似同样造型的石雕……他茫然地望着眼前的景物,想象着几干年前人类因对自然的无知而在心灵中的原始反映。这种人与自然关系的认知,在今天虽少有图腾般的祟拜情结却也触景生情地引发人们更多的联想,产生出自然界中树木、山林的物象和心象……并凭借己有的意象去评价盆景树桩的美,美在何处,美的“动人“程度。“树供”,对“树供”……人在盆景的创作与再创作(欣赏过程)中实践着个自的精神追求,试图从几架上的盆景中试图寻找到了宏观的自然,也找到了微观的自我。
人们从盆中之景的造型树桩、枝叶、配件、盆钵、托架甚至题名,共同营造出意境,从中体悟着物与我,我与物的双向交流,即可以化物为我,也可化我为物;感悟着彼与己、人与自然的合和同一,让盆中之景成为“仁智所乐”的对象。盆中树桩造景干余年来,上至帝王将相、文人雅士,下至黎民百姓他们都将其供在庭园、厅堂、几案、窗台、墙头近在咫尺地观赏把玩,从中寻觅到心中的意象并为之感动、感悟其中人与自然相溶合的文化本质,享受“竹林七贤”经典的诗意与生动画面的意境之美。
(唐章怀太子墓出土唐代壁画)书包 网 。 想看书来
八十六
有些作品参加盆景展览前,为显露树的造形与修剪功力都要作“摘叶”处理,比如:雀梅、三角梅树桩之类。这样作盆中的树桩裸露枝干、桠杈、细枝地展现在人们眼前,历历在目地展示着盆景人几十个春夏秋冬的一剪一刀。盆中茁壮的树桩自下而上全无保留地呈无数细密“之”字或“丫”字由粗渐细枝干组合而成一件绿色雕刻艺术品。观赏到每一步骤“雕刻”的全过程,人们可以看到树桩在每个春秋的生长痕迹,让人感动树桩呈现千年古树的形,更感动让“树”成型的人。人在这样的树桩面前都是卑恭地敬慕,就如人站在古树下仰望树冠一样,唯有感叹树的高大、树的古老,感受古树的威严。
早上刚刚作完有三十多年树龄雀梅树桩的“摘叶”,心中尚存被树之形与魂所感动的余启明,脑筋在飞速旋转地思索着,他的思绪越发地清晰明朗起来:盆景或树桩盆景分明是诗化的大自然呀!放置几架、几案上的盆中树桩,盆中树桩的形与势与态与气韵,会引发人联想到莽莽山林,想到大自然中曾经见过、听说过的各种林木景观。眼前摆置的盆景,其实就供奉在人心中的山林、树木、抽象的大自然。他想起“清供”这个曾纠缠他许久的词汇,他觉得自己好像一下子明白本来很直白很筒单,却让他始终解理不清、表达不出清词汇含义的“清供”一词。不就是所摆置之物,以本原的形与势与态与色焙托出意境,供人静观孤赏地寻觅知音、知已的过程吗?他反问自己。那盆钵中矗立或仿山野大树型或画意树型的造型树桩,不就是供人用心观赏、供人贴近的赏鉴,有如古人所言的“清徽”,一种体现士人的清正风操和高雅形象的树木造型艺术,清静地置于盆钵中,如同置于几座上的石供一样地可以称之为“树木清供”吗?!树桩盆景,栽在盆钵中的矮化树桩经过艺人施技,成为典型再现艺术。那些山石盆景,包括旱石盆景和山水盆景才应称为盆景,那才是真正的盆中造景,以中国画理论指导下的盆中造景呢,如同人们平日所讲的创作,山水画般的创作,写意性的立体艺术。“树木清供”主要是溶入了人精神的艺术制作,是体现、表达着人对自然的感知,人对树木形象与情感认知的制作。
想到这里,余启*中一阵狂跳,有如经历了千辛万苦磨难的探宝者,当他用手触摸到深埋地下的宝藏一隅的那瞬间。怦怦地心动,让身体的血液加快远动,余老不禁用手掌抚摸着、按压着微微发热的脸狭,随后细眯双眼久久地仰天望去,飞扬的眉宇间一幅大彻大悟状,此时他心中有的只是*,无限的*。随后他大声冲不远处的刘晓喊道:“我找到了,刘晓,找到了,“树供”就是石供的供,树供,对树供!”刘晓望着兴奋异常的余老,下意识地重复着:“树供?树供,树供!”“对,就是树供,它本是盆栽的提升,更具有文化内涵。”刘晓回应着,他坚定的不容丝毫怀疑的语气,仿佛是在与谁在辨论,他是在与自己内心的疑惧辩论。
独自在园内庭院中谈论后,一直在思索着余老关于称谓的全新见解的刘晓,在听到余老少有的激动喊话,他似乎一下悟到了“树供”一词中全部的文化内核,他全然无丝毫的惊讶或不理解,转过身冲着余老:“模仿、仿效、形似、制作……有道理。”听到刘晓如此的回答,余老想到了更多,想到“盆景”、“盆栽”称谓的同异,想到如果用“树供”的名称实现对盆景、盆栽称谓的统一……余老越发地兴奋起来,刘晓也因老师的发现同样地兴奋:一种面对山石清供代表山岳丘壑,那种祟拜山岳的民族情结,面对缩至咫尺盆中的“清、奇、古、怪”树桩,顿然而生人对神灵祟拜的意境。“盆栽”一词,在欧美非华语地域本来就是没有内涵的名词的音译,而“盆栽”两个汉字表达的文字意义,全然靠不同文化背景下的不尽相同理解。刘晓想到这里,诚惶诚恐地盯着余启明因激动而涨红的脸,他大声地笑道:“如果用“树供”一词直接翻译成英文含意,相对更贴切的概念可能真的有可能为他们理解接受,到那时将统一起盆栽、盆景的称谓了,艺术的形式与内涵的一样,在全世界范围盆景审美评价的标准,将重新建立统一起来,而且,而且眼下的树木盆景与山水盆景,也可以用“树供”、“盆景”不同的词义相分辨开来,哪—可有有价值了……”
人与人之间的交流,在有的时候很难说得清楚的,一件事、一句话有时要讲许多的道理、说上众多的修饰词汇,甚至用上手势、表情,还可能相互间不明白,不理解,甚至误会了。可有时却又出奇的简单,就比如此刻刘晓面对余老,从闪烁目光细眯的双眼,嚅动却没有言语的双唇,微微频动的眉宇间、上扬的双臂,挺直的身躯……他从中读出了许多。读懂余启明此时此刻心中的全部内容,这种沟通靠的是人与人之间那种独有的彼此间的感悟,人体表情与动作,肢体语言的解读。往往包括那些难以启齿的、妙不可言的、溢于言表的事或话,只要交换一下眼神或是相互拍拍肩膀、甚至仅会心地一笑,一切都可能一了百了地解决了。刘晓此刻真为自己能和余老之间的相互理解,感到由衷的骄傲,是为他与余老俩人这样的默契自豪,一种相互间可以触摸内心的感动。
余老听着刘晓口直心快的大胆设想,口中不住地叫到:“嗯、嗯、嗯、。”单字的回答,是此刻他唯一表达心境的语言。而后他又一下收敛住得意的笑容,他明白:称谓内涵的改变,那要经历几十年、几百年的时间,人们由认知到接受……这“盆景”、“盆栽”改称“树供”?!谈何容易,一种新事物的认识、一种文化理念的提出,到实现……他没有再作思想,此刻他甚至想象得出当他话一出口,有那么些人会怎样地气急败坏,不可同日的壮志凌云,还不把我给吃了!骂也骂死了。后果难料的设想,让他脑门子一下凉得像要沁出冷汗来,有必要吗?他在问自己,余启明一时没了方才的亢奋。 。 想看书来
八十七
临退休前社里没有给余启明安排具体事,没了指令性工作的余启明,反而更忙了,终日埋头忙于写作,相关的论文,当然包括有关于“树供”观念的阐述;他有关“树供”的论文在《盆景艺术》杂志上一经发表,他本以为会如一重石落入深深的湖水中,会顿时溅起千层浪。他本以为各种观点、意见会扑天盖地而来,引来各种赞同的、反对的、歧义的甚至讥讽漫骂的声音,总之引起个不大不小的轰动了。谁料想:这区区两个汉字,难以撬动了几百年来的平静“湖面”,甚至竞没有太大的涟漪出现,这结果确是余老没意料到的。本是背着厚重的礼物兴冲冲地叩门拜访,门终于开了,却发现里面空无一人,灰色调的心境让人顿然陷入难以言状的尴尬。自以为获得真知的余老面对现实,他仿佛久经沙场的大将站立山脊风口,宁眉冷静地审视着业内的平静,火候,火候不够,他以为。于是为了让人们认识它、理解它,惘然的余老唯有利用旧日积累的媒体人脉,不舍地写稿阐述观点、偶尔回应互联网的博客帖子;抓各种机会特别是利用会展,不遗余力地与本市和外省同仁交换意见,对他们的书面和口头答疑回复更不可怠慢,他仍是踌躇满志。
一日余老正在整理多年的收藏,从尘封多年的各类材料中,抖露出一份己有些发黄的报纸,报头标出1993年12月31日发行的《北京日报》,他戴上老花镜将报低举到阳光下,一字一字地轻声读起来:
“把古都风貌夺回来”讨论
古都北京四城各处众多的大小“宅门” 建筑极富特色,可谓精美绝伦。遍布京城的宅门门楼,造型与装饰很有特色,几乎没有重样的。随着时代变迁和北京的城市建设,面临拆迁的许多很有文物价值的宅门危在旦夕。为保留北京城的历史风貌特色,保存并延续北京的古民居文脉,我建议有关方面尽快将典型的完整的宅门门楼来个整体迁移,选个合适的地方集中起来,再仿建它一批,形成一个展现老北京城民居门楼的独特文化景区。这将是对世人、后人、国人、友邦的无愧之举。
北京园林出版社余启明
看得出收藏完好的多年前刊登在*北京市市委党报上的“豆腐块”文章,被编辑刻意压缩的超短文,文字无几确也表明了他的心声。北京的民居、北京胡同里的门楼,在余启*中看得很重,祖孙三代人久居古城,自小在胡同里长大的他对自幼生长的环境有着特殊的情感。短短的文稿仅是原文的摘抄,也是编者著者的共同心声,在文稿中余启明依着年盛的火气与真挚的情感愤笔疫书,他先是列举了北京民居门搂的形式与价值,又写了它的文化价值与消失带来的无法弥补损失,也讲到筹建门楼展览区的意义,城市文化的延续对后人的价值……他知道此文内容,在他内心真真的是一种妥协,一种无奈之举,保不住古城整体风貌就留个北京民居纪念碑吧,总比全没了强,也为的是保住这些几百年的文化沉积,给后人留个念想。
时隔十年后的今天,从他眼角渐深皱紧的“鱼尾纹”,可以解读出此刻他仍然澎湃的心境。十年前的每一个方正的印刷体铅字对于他,曾经看得是那么的厚重,表达事实与建议的结果又那么的毫无分量。十年间每当他路过正在或正要拆迁的地方,望着一天天见少的有中式、西洋式、平顶、起脊、一面坡等等各式样门楼,他心中都有股难以言表的痛心的遗憾,每次都要想起自己早年在报上刊出的文章。写文章呼吁古城风貌保护的事,除有个别同事和朋友偶然在餐桌上谈及,全无反响,这种状况让余启明由曾经的耿耿于怀而渐渐地漠然置之。当他读完文章最后一行文字:北京园林出版社余启明 的落款。余老放下手中的报纸,双眼茫然一幅无奈惆怅地端祥着文章的黑体字标题:“保护门楼创建门楼文化展区”。他忽然间感到内心深处有一种很无聊的感觉,甚至夹杂着几分对自己“幼稚”行为的鄙视。一时间,他想到了许多,想到自己一生中诸如此类的言行,一生执拗地刻意恪守并捍卫着传统,传统的盆景艺术,传统的思想意识,传统的作人与作事……
余启明从书柜中取下一件公文袋,随后将装得鼓鼓的口袋倒立抖动,整袋内的大小不等、黑白或彩色的相片一下倾出,摊了整整一桌面。其中不少的照片相纸己经泛黄,照片全部是过去北京街道、胡同中司空惯见的各式各样的民居宅门楼。有门前带有影壁的官僚王府大户宅门的广亮大门;也有虽比不上官僚门户却也显贵的商贾大户的蛮子门;有平民小户人家三合院不显山露水地门前不乏精美石雕门礅的小门楼;有殷实人家不尽富丽带传统内容题材砖雕饰精致、朱漆亮丽的大门门搂,也有中西合壁建筑风格用石雕或水磨石制成,突出直线条造型的西洋式门楼;更多的是普通家庭的大大小小或高或低或精美或简洁青砖灰瓦的如意门门楼……
手中照片中的各式建筑照一张一款式,一张一风格,在余启明眼中张张都是一个故事,一件艺术珍品。余老懒散地戴上老花镜,有些无奈地一张一张地端详着,还不时地拿到窗口光亮处仔细地观看其中的细部,然后一张接一张地顺序摆在桌面上。面对几十张北京民居门搂的汇集,他的目光中充满了令人捉摸不定的神情,是惋惜是遗憾是思痛是懊悔……或者都有。这是他近十年来利用休假日,举着相机走遍北京四城各处所留下的光影,历史的印迹和个人的感触。对每张不同式样与风格的门搂照片,他都清晰地记忆着当时拍摄的地点,在哪个区,哪个胡同,特别是面对刻意选择的门楼,他依稀地回忆起整个胡同的风貌和门搂在当时环境中所起到的创造特定人文氛围作用。余启明不时地将花镜戴上、摘下,戴上、摘下地仔细端详着每张照片中门搂的式样、结构、门礅、门首、砖雕、对联,百感交集的他望着历史的记录凝神遐想。久久地独自回想,全然没有顾及到窗外己夕阳西下,屋内光线己渐昏暗,眼镜后面滞讷的目光,无一丝的光亮,显得一副过度疲倦的神态。过了半晌,屋里己全暗下来,他才意识到什么似地望了望窗外,随即抓起身边放了多时的凉茶杯仰面一饮而尽,全无平日品茶的斯文。
一向对自己年龄和身体不以为然的余老,在这自省吾身过程中,不经意间突然意识到:在自己的身体内部,深处,仿佛有一种物质,一种维系生命的物质正由里向外地一点一点渗出,泄露,渐渐地感觉身体的各部,特别是手、脚从骨子里感觉格外地乏力。“我老了”,这个念头是他平生的第一次的意识,并且很清晰。余老不由地一屁股坐下,凝神望着前方目光呆滞而茫然,脸上的皱纹仿佛一时间也多了许多,充满了忧伤和无奈。过了好半晌,他才终于懒洋洋地缓缓站起,将桌上的照片一一放回旧交件袋内,然后走向书柜从中找出一个大文件袋,经心经意地将那张颜色有些发黄变脆的旧报纸放入其中,轻轻地用手掌抚平。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八十八
第二天清晨余启明早早来到出版社,走进办公楼径直奔向自已原来所在的园艺编辑(一)室,他不苟言笑走上前,郑重地双手将装有“豆腐块”文章的文件袋递与刘晓,仅说道:“己成为不可挽回的历史了,有太多的遗憾”。说罢,老先生弯腰从随身带来的提包掏出一件用旧报纸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一物件,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