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纷纷向她们这里奔来,艾拜杜拉停下了机子走了过来。再娜甫拉开了库瓦汗,伊塔汗劝慰着雪林姑丽,杨辉拽住了往前冲的狄丽娜尔。雪林姑丽的头发被揪乱了。库瓦汗吐出了从上牙花上流出的血水。狄丽娜尔叙述了这一仗的起因。艾拜杜拉听后亲自去检查了下库瓦汗捆的麦穗,回来皱着眉说:
“库瓦汗姐,您做得太过分了,您捆的捆子就是不合格,雪林姑丽提个意见,不是很好嘛!”
“什么?你也这么说?你看我老了,脸上有皱纹了,就骂起我来了!你看中了这个小寡妇长得俊了吧!”看来,库瓦汗用拳头没有得到的“胜利”,她准备用舌头夺回来。
雪林姑丽用双手捂住了脸,艾拜杜拉的脸也涨红了。
“你是人吗?不是人吗?这样说话!”再娜甫忍不住喝了一声。
“您这样说话不觉得丑陋吗?”杨辉也说话了。
别人也纷纷责备库瓦汗说话不对。库瓦汗这才不情愿地收了口,但是她嘴里仍然嘟嘟哝哝地说着只有自己听得懂的、不说就不足以尽兴的恶毒肮脏的言语,好像决了口的渠水,堵上口子以后,水也还要在原来冲开的口子边打一会儿旋。
“库瓦汗姐,您捆的麦子需要全部返工!”伊力哈穆说。他的脚下,是已经一碰就散了的许多麦子。
“胡大啊……”库瓦汗的怒火万丈的英雄气概一下子变成了无限冤屈的愁苦的面容,“你们都看着我老实……”她哭了起来。
这时,雪林姑丽转过身来,一只手继续捂住脸,另一只手抄起扁担,挑起水桶,走了。
库瓦汗哭得越来越伤心,再娜甫却哈哈笑了起来,她说:
“哎,库瓦汗,哎,真感人。您打架时那么有劲儿,为什么捆的麦子却像没吃饭的人干的活儿呢!”
“库瓦汗姐,用眼泪是捆不紧麦子的。我来帮助你,咱们乖乖地返工去吧!”杨辉挖苦了她一句,又给了她一个台阶。
库瓦汗站在那里进退两难。杨辉已经开始替她返工去了。
“你到底干不干?让杨技术员替你劳动吗?你有脸没有脸?晚上评工分的时候可别怨我们大家?”再娜甫用威胁的口气说。
终于,库瓦汗去了,但她嘴里含糊地发出一种难受而且邪恶的声音。
再娜甫对伊力哈穆说:“我早就说过,世界上最难办的就是泼妇。泼妇比蒋介石还难办。蒋介石的兵可以用大炮去消灭,泼妇的嘴呢,用刺刀捅吗?用手榴弹炸吗?老天!”
“我从前听人讲过,”伊塔汗相当诚恳地说,“弄一点驴尿灌到她那样的人的嘴里,她的毛病就可能治好呢。”
人们哄然大笑起来。
傍晚,下了一阵小雨。这阵雨是如此之小,连地皮都没有湿,在庄院的土地上,由于众多的大牲畜的践踏,地表上是一层松软的泥土。雨过之后,浮土上出现了一片均匀的小麻坑,却没有丝毫水迹。但就是这样一场雨也罢,空气显得立刻清凉湿润起来。
雪林姑丽躺在社员们的临时集体宿舍里,门开着,月光正好把清辉洒在雪林姑丽脸上,这使她更加难以入睡。她的身边,睡着狄丽娜尔。本来,狄丽娜尔家住庄子,是无需睡集体宿舍的,但因为这天上午,雪林姑丽受了库瓦汗的污辱,一天都闷闷不乐,狄丽娜尔便不回家,和雪林姑丽盖着一条被子,想与她说说闲话,为她舒舒闷气。谁知她一躺下,没有讲几句话便飘飘然地进入了梦乡。
雪林姑丽却丝毫没有睡意,月光引起了她的许多遐想,据说,每一颗星星都揭示着一个人的命运,她的遭遇,又是和哪一颗无言的小星联结着的呢?小时候,父亲曾经抱着她看月亮,喀什噶尔的艾提尕尔大清真寺穹顶上的月亮,和伊犁河谷上空的月亮,是同一个月亮吗?无际的天空、云、月、星又和地上的生活有什么关系呢?
……今天上午的事,最使她受伤害、最使她愤懑和酸苦的倒不在于库瓦汗如何说她,她本来也没有期待库瓦汗这样的人抚摸她的额头。但是她想不通,她不能明白,为什么库瓦汗会对艾拜杜拉口出不逊,肆意诬陷,譬如一个洁白的瓷碗,难道一定要往上面抹锈斑?譬如一桶洁白的牛奶,难道忍心往上面啐口水?为什么要这样呢?
艾拜杜拉,狮子一样地健壮、绵羊一样地驯良的艾拜杜拉,难道他做过什么不好的事吗?难道他妨碍过库瓦汗吗?许多年前了,还是她小学二年级的时候,艾拜杜拉是她的同班同学。有一天音乐老师请假,出现了一节空堂。不知什么原因,班上爆发了一场男女生之间的混战,男生一方,女生一方,互不相让,乱喊乱骂。有的还站在桌子上挥舞拳头,艾拜杜拉却没有参加“男生阵营”,而是一再劝说男同学不要欺侮女生。一个流里流气的小家伙怪声质问艾拜杜拉道:“你为什么和女生一头儿?难道你也是丫头子吗?”“丫头子”这个称号引起了一阵哄笑。那个流里流气的小家伙编了几句顺口溜带着男同学念了起来,百般嘲弄艾拜杜拉。艾拜杜拉气急了,抄起一把椅子向那个小家伙砸去,女同学尖叫起来……人并没砸着,但是艾拜杜拉平息了班上的这一场混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