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轻一点,嗯,再轻一点。"丹青缩在高脚靠背太师椅中,指挥承安往画上刷水。水是请照影吩咐下人用白芨草煎的,足足一大盆。
丹青病中无力,又不能假手他人,承安只好把这些体力活全包下来。也亏得他百精百灵,一点就透,做起来似模似样。
"干什么非得这么慢这么薄?一次多刷点不就行了?"
丹青悠然道:"慢工出细活。就得这么浅浅的一层层往上刷,最后才能显出连年累月沉积渗透的效果来。"说着,从椅子上跳下,拿起一支干毛笔站到书案前,"把香炉端过来。"
"这又是做什么?"承安口里问着,手已经听从吩咐把屏风后头放着的白玉小香炉端到丹青手边。
毛笔在香炉里蘸了蘸,手腕一抖,几点香灰洒在纸上。
"啊,弄脏了!"承安一声惊呼。
"别慌别慌,只是做几个霉点子。"丹青趴在案边,轻轻把香灰吹开。不一会儿,落过香灰的地方果然显出一种曾经受潮生霉的印迹来。
"百年古画,又是藏在民间,表面受点损伤是难免的。样子太光鲜,反而失了真意。"
承安笑:"受教受教。"
霉点子做到冬景一部分,丹青忽然停住了。承安过去一看,原来他正在瞅那白雪红梅。猝不及防之下,被纸上触目惊心的点点殷红刺得心如刀绞。
痛定思痛,痛何如之。
这些当初勇往直前的证据,如今叫人恨不能落荒而逃。
承安抽出丹青手里的笔,站到背后让他靠着自己,感觉他慢慢放软身子,最后把分量全部落到自己身上。
"唉,可惜了那些正品鸽血红啊,竟然没用上。"
"……"承安无言。
丹青笑:"我看你拿多少补品来赔偿我的损失。"
"……好,咱们使劲补……"承安呢喃的应着。
做了若干错落有致的"霉点子",丹青略站远些,看看整体效果,冲着承安一拍手:"接着刷!"
三遍过去,已用了小半天。每一次刷完,墨迹颜色都似乎往纸张肌理深入一层,包括那些霉点子,仿佛从纸里边长出来又被风干了一样,黯淡斑驳。
丹青拿出早刻好的收藏印,端端正正盖在卷首天款的位置。
画上一共三方印:落款矜的是小四方印,"仲卿"两个字,端方大气。山间留白处有一个豆瓣形闲章,用了甲骨文字体,刻的是两句诗:"四时鸣玉山,十年叶君然",劲瘦峭拔,淋漓恣肆。当日承安初次见到完成的画卷,很为这方闲章震撼,不论内容还是刀法,都透着落尽繁华孑然独立的硬气和悲凉。
"那两方印章呢?"
"请照大哥帮忙磨掉了。"丹青指指一边的高几,"石头在那儿。这东西无论如何留不得的。"
"真可惜……什么时候,你也替我刻一方吧?"
丹青望望承安,把用完的收藏印放到盒子里,心里想着这个也得记着磨掉。
承安见他不答话,补一句:"润格单算,另有菲仪。"
丹青哈哈笑,又挠挠头:"唉,真想狠敲你一笔,可是偏不能收钱,收钱就算接私活了,要受罚的。什么时候得空了,刻一方送你罢。"
承安又看刚盖上的那个,道:"现在才用收藏印,也是为了显出时间的差异吧?"通常收藏印比作者印总要晚一些年,印泥的颜色,渗入纸张的程度,都是不一样的。
丹青摸着下巴:"孺子可教也。"
"侮蔑尊长,该当何罪!"承安"咚"的一个爆栗敲过去,脚下跟着往前跨了一步,恰好截住他的退路,把人圈在怀里,低下头在颈子上蜻蜓点水般轻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