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站空荡荡的,售票的窗口却开着,一个身穿灰色工作服的搬运工挥动着扫帚在扫地。我买好车票,上了车。车子里面漆成了红色和镍色,只有两个乘客坐在后部。突然我感到好似在做梦。原来是那个老兵在向我点头、招呼。他的旁边坐着一个守护员。
“欢迎你,年轻人,”他叫道。“想想吧,克伦肖先生,”他对着那位守护员说,“我们路上有个伴了。”
“早上好,”我迟迟疑疑地应道。我四下看了一看,想找个离他远远的坐位。哪知道虽然几乎是一辆空车,但只有后面的坐位是专给我们这些人的。没法子,只好走到后面和他们坐在一起。我并不乐意和他们同坐。在我竭力从意识中抹去的经历里,这个老兵给我的印象太深了。他跟诺顿先生谈话的那种样子就预示着我的厄运——果然应了我当时的预感。现在我已甘心接受处分,所以凡是与特鲁布拉德或金日酒家有联系的事我都要忘它个一干二净。
克伦肖身材比休珀卡戈瘦小得多。他一言不发,不像是个护送疯癫病人的守护员。开头我心里还暗暗高兴。可是后来一想这老兵也只有那么一张嘴巴,爱胡说八道,疯疯癫癫,高兴的心绪也就顿然消失了。他这张嘴巴已经给我惹了一身祸。现在我只盼他那张嘴巴不要去对准白人驾驶员,那样可能会断送我们的性命。可是他上这汽车干什么呢?天啊,布莱索博士行动竟如此迅速?我目不转睛地看着这个矮胖子。
“你的朋友诺顿先生可好啊?”他问道。
“他还好,”我答道。
“不昏厥了吧?”
“不了。”
“他可曾因为那些事儿训过你?”
“他并没有指责我,”我回答说。
“好。我估计他在金日酒家看到的一切都比不上我那些话使他震惊。但愿我没有给你惹祸。学校不会那么早结束吧,对不?”
“是还没有完全结束,”我若无其事地回答说。“我提前离校,想去找个工作。”
“好极了!是回家去找吗?”
“不,我想去纽约,也许可以多挣些钱。”
“纽约!”他接着应了一句。“那可不是一个现实的地方,而是个梦幻中的城市。我像你那么大的时候,芝加哥也是这个样儿。现在年轻的黑人都往纽约跑。跳出了火炉,又进了煎锅。我能想象你去哈莱姆区呆上三个月以后会怎么样。你讲的话就不一样了。你会大谈其‘学院’,你会去男子寄宿舍听种种演讲……你甚至还可能结识几个白人。听着,”他说着,身子向我歪了过来,“你甚至还会和白人姑娘跳舞。”
“我去纽约工作,”我说,向周围看了一眼。“我没那个时间。”
“你会有时间的,”他逗弄地说。“你听说北方自由,你内心深处在想,你要试它一次,看看你听说的是不是真的。”
“除了那些垃圾白种老女人外,还有其他自由,”克伦肖说。“他可以去看上一场戏,上大馆子吃上一顿饭。”
老兵龇牙咧嘴地笑了起来。“嗨,当然啦。不过,克伦肖,你得记住他只在纽约呆几个月。绝大部分时间他得工作,所以他那些自由只能是象征性的。他也好,或者别的什么男人也好,轻易可得的自由的象征是什么呢?啊,当然是女人。他可以把在其余时间里忙得无法享受的全部自由在二十分钟里统统倾注在这个象征上面。他会认识到这一点的。”
我试图改变话题,便问道:“你上哪儿去?”
“到华盛顿特区,”他说。
“这么说你是痊愈了?”
“痊愈?治不了啦——”
“他转院了,”克伦肖说。
“对,我被送往圣伊丽莎白医院,”老兵说。“当局办事实在难以捉摸。我要求转院有一年了,今天早晨突然通知我整理行李。我不能不猜想这会不会跟我同你那位朋友诺顿先生的谈话有点儿关系。”
“他跟你转院怎么会有关系呢?”我一面说,心里却记起了布莱索博士的威胁。
“他同你目前坐上这趟汽车又会有什么关系呢?”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