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非不懂得蜜蜂的生活方式,她总想捉一些蜜蜂来为自己酿蜜。她在后门口的油菜地里待上一下午,她的牙膏盒里头便有了十来只。那都是些工蜂。小非往纸盒里塞进各式各样的小花儿,然后合上盖子,将盒子放到耳边去听。蜜蜂在里头静悄悄的。也许小东西们在里头缓缓爬动,只是她听不到。她将盖子掀开去看,就看到它们全在里头,抱着那些花朵。它们一点都没有要飞出来的意思。小非重又合上盖子,决定不要过多地去偷看,免得它们酿不出蜜。
小非忧心忡忡地捧着盒子不放手,猜测着蜜蜂在里头的活动。祖母戴着老花镜在一幅地图上插黄旗。那些三角旗的旗杆是大头针。地图挂在壁上,是小非从未见过的图,祖母说那是古代的地图,她特地请人绘制的。
“小非啊,你这么心急是不会有结果的,慢慢来啊。”
小非以为祖母猜透了自己的心思,连忙将牙膏盒放到茶几上头。但祖母说的却是另外的事。
“你看人家阿芹,不慌不忙的。大家都争着出头,围着那业务员,她倒好,待在绣房里不出来。结果呢,绣花厂就把业务交给她了。因为靠得住啊。”
祖母说完就将一枚黄旗用力插在一个县的心脏地区,然后痛快地嘘了一口长气。她太胖了,做这样一件事都要出汗。
小非对绣花一点兴趣都没有,她还知道其实祖母也没兴趣。祖母总是督促她学那些针线活,并且总认为小非是很有兴趣的,不知她是出于什么理由非要这样认为。是为了谋生吗?小非听说家里的产业够两人吃一辈子。机灵的小非早就看出来,学绣花的都是些穷人的孩子,有好些生活比她家差得远的家庭,他们的孩子也不用学绣花。镇上的人都说祖母是绣花高手,小非却从未见祖母拿绷子刺绣,她只是指导小非工作,并不论成效。
蜜蜂的事当然不会有结果。小非换了一批又一批,还是没有酿出蜜来。她又尝试过玫瑰花和栀子花,结果还是一样。其间甚至有些蜂死掉了。小非的好友舟子怀疑是花的香味太浓,盖子又盖得紧,蜂就被熏死了。小非有些闷闷不乐,祖母叫她做家务时就免不了摔东摔西的。幸亏祖母耳聋,听不确切。
一天,小非在油菜地里抓到了一只雄蜂。她用戴着帆布手套的右手轻轻地握着它,让它自己爬进牙膏盒里头去。当她完成自己的工作时,太阳已经升到了头顶。在油菜地的那一头,有一个男孩过来了。那是一个极瘦的小孩,左脸被烧坏了,嘴唇翻下去,丑得令人有些害怕。
“你是谁?”他直统统地问,嘴巴奇怪地翻动着。
“我是镇上的,就住在这里。”小非很响亮地回答。
男孩对她的回答不感兴趣,他眨着那只好眼睛,似乎在考虑一些小非想不到的问题。小非注意到他只有右边脑袋有头发,左边脑袋全是疤痕。
“我来找一个人,这个人同我有仇,就住在这一带。”
小非真的害怕起来了,刚才她提高声音说话就是为了壮胆。她装作没听见男孩的话,转身就往家里走。
“你一点都不想帮我吗?说不定那人也是你的仇人呢。”
男孩随着她走了几步,直到她跑进屋去。
“我已经看见那个男孩了,他是梅县的。”
祖母说着就要小非过去看那张地图。她用指头指着一片崇山峻岭中的一个小红点,命令小非将大头针钉上去。小非的手颤抖得厉害,但还是勉强将小黄旗插上去了。事后她心里不知怎么感到很懊丧。
看来祖母是认识这个男孩的,祖母会不会是男孩所说的他的仇人呢?小非想到这里手脚变得冰凉。她忍不住说出了声:
“我决不帮这个丑八怪的忙!”
祖母笑出了声。小非心里很不舒服,她不愿同祖母谈论男孩的事。舟子在外面叫她,她打开门四处观望了一阵才朝舟子走过去。
“你今天不用洗衣服吗?”舟子问道。
“我一早就洗过了。”
“好,我带你去看野蜂窝。”
舟子一边走一边告诉小非说,野蜂窝在郊外的一棵柿子树上,比大葫芦还要大,蜂子飞出来时黑压压的一大片。当然,只要人不去袭击它们,它们是不会蜇人的。小非想象着蜂蜜的形状,脚步变得轻快了。但是她突然不走了。
“你怎么啦?!”舟子急躁地问。
“你看前面。”
“那里有什么?不就一个小流氓吗?我们走我们的!”
“可是——我不想和你去了。会有危险的。”
“你这傻瓜!”
舟子气愤地跺了跺脚,撇下小非回家去了。这当儿那男孩已经跑到小非面前。他朝她做了个可怕的鬼脸,翻下他血红的下嘴唇。小非发出恐怖的尖叫,双脚都站立不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