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新伤……”可是新伤也好不到哪里去啊。这些翻出来的皮肉几乎把脊骨都露出来了,若是换成小隐受了这等伤势,恐怕早已当场昏厥过去,可是他,怎么能神态自若地撑了那么久?
“大部分是小时候练功弄出来的,但自我十岁之后,便再不曾受那类伤了。”顾年有气无力地说着,说到最后竟忽然得意起来。这有什么可得意的?小隐难以理解,然而当她凑近细看时,心底腾地升起巨大的震颤:他口中的那类伤,怎么像是被兽爪抓出来的?她不敢这么直问,只能道:“这好像是被狗之类的动物抓出来的吧?”
顾年点头:“有狗,也有狼、虎。”他不以为意地列数着,像是在说一件稀松平常的事情。
那都是什么样的日子啊!小隐手一抖,差点要把药瓶里余下的粉末都洒出来。这些纵横交错的抓痕与伤口,就构起了他一整个、完整的幼年么?这个时而冷漠如冰,时而喜形于色的顾年啊,究竟在过着什么样的日子?忽然间,她明白过来:这就是他自小的修习,能活下来,本身就是桩值得炫耀的事。
有那么一瞬间,小隐几乎有一种想要伸手抱住那个后背的冲动,抱住那具满是伤痕的空荡躯壳。她这么想着,当下手里不停,预估着份量将粉末洒了下去时,原本的害羞便尽数退去,只剩下满目的专注与严肃。
“小隐。”顾年忽然扭过头,叫了她一声。
“什么?”
顾年一字一句:“不要那样看我,用那样的眼神。”
小隐停了下来,先是愣了一下,望见他认真的表情随即低下了头。他竟看见了、察觉到了方才那一瞬间她眼里的失神、悲悯与沉溺,但她绝不是有心要刻意施舍什么。这一刻,哪怕小隐自诩心思玲珑也不知该说什么是好,只能清了清嗓子,扯开了话题:“这里有腐肉长出来了,我帮你挑掉。”她一时找不出什么称手的工具,想了想,拔出了发簪。
顾年霍地一个转身,握住了她刚拔出发簪的手。“啊你!”小隐话刚开口便被顾年一把拉了去,随即猛地一个趔趄向树后滚了过去。哪知一倒身体便不由自主地一滑,压着身下无数矮木杂草就这么直直地贴着土地滑了下去——这里竟是大片的斜坡!幸而小隐一脚蹬上了一个老树桩,这才有惊无险地停了下来,转头一看,身侧是并排卧倒、眼神警惕的顾年。
“有人过来了。”顾年气息愈发微弱,却还是伸手压低了小隐的脑袋。
我怎么没注意?小隐疑惑,正要问出口,却忽地一愣。方才顾年伸手的那一瞬间,她不经意地看见了他掌心的一条血痕,随即下意识地低头一看,自己握有发簪的手掌也赫然现出了道触目惊心的血痕,正是方才翻滚时被簪子划开的。没注意到的时候,倒也不觉得什么,如今一看,竟感觉钻心的疼。
这时她耳里传来陌生的语声:“血迹就在附近,估计人也不会远。”
小隐心头一跳,他们是在找顾年?听这声音,恐还在数百步开外,但先前顾年背倚的那棵树上血迹醒目的很,若是再近些定会被一眼发现。凌云峰上两败俱伤的惨烈一幕又浮现在小隐脑海,她可不想再在自己身上重演一遍。
这时她身后隐约传来了马蹄声,她小心翼翼地回头,发现这斜坡通往的竟是一条官道。随着马蹄声渐至,匍匐在半坡往下俯瞰,能看到策马行驰在官道上的只有一人,并且马速不快,小隐心头一喜,一个大胆的念头在她脑里冒了出来。
耳里不断传来树林里愈发靠近的搜寻动静,她目光牢牢盯着即将靠近的行人,瞥了眼腿边那块满是青苔的大石头,就在一人一马恰要经过她身下的斜坡时,她毫不犹豫地将石头踢了出来。那青石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直愣愣地往下坠去,就挡在了来人的去路前。只听得一声巨响,马儿在嘶鸣声中扬起了前蹄,惹得马上之人死死牵着马头,不住叱骂。
小隐手上紧扣许久的碎石终于扬手而出,正中行人肩头,那人应声落马,马蹄踟蹰不前。树林里搜寻着的那几人听得声响,急速靠近过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愈发密集轻微,其中有一人发出了声低呼,想来是已看见了古树上的大片血迹。
就在那一瞬间,空中又略过一道弧线,与方才那石头方向一致却甚是轻盈,是小隐带着顾年飞向马背的身影,宛若柳条轻垂,鸿雁掠水。
“就是他!”林间响起一声高呼,语声未落便见一条长索从坡头扬起,带着铿锵不息的声响向马头砸去。小隐一惊,这铁索与当时在凌云峰所见的,竟是一模一样——他们是一伙的!
她轻叱一声,奋力调转马头,高高执起的马鞭凌空一挡,击在了迎头而来的铁索上。马鞭在迎上铁索的那一瞬间碎裂成数段,像是爆竹似的绽裂开来,铁索的势头为之一滞,穿过碎片重重地砸在了地上。
“对不住了!”小隐朝着滚落在路边、呆若木鸡的路人抛下一锭银,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双腿在马腹一夹,再不停留地驰骋而去。一摸后背,早已冷汗淋漓,但——好歹是全身而退了,带着个负伤甚重的顾年。小隐回头一看,顾年的整个脑袋都重重靠在自己肩头,闭目舒眉,神色一如往昔的静默,好像什么都不曾发生。
耳里是马蹄达达、山风呼啸的连绵声响,眼前是平坦开阔、一眼望不见尽头的官道,明明是舒朗磊落的景致,却不时夹杂着顾年细弱的声息,让小隐没来由地心升一种异样的情怀,好似双双亡命天涯。
作者有话要说:
☆、怎么撞上个承英派?
夏州城北面的小镇上,有着个门面不大却颇有名气的客栈,叫阿都客栈,已有十数个年头了。最初给客栈取这个名字只是因为掌柜的一家数口都从都城来,一直想在都城开个客栈却难以维持,只能在这个距离都城高苑不近不远的小镇里谋个生。哪知后来社稷动荡、宣亡楚兴,掌柜的就在不明所以的情况下接待了尚未称帝的楚王,直至楚帝登基,整个客栈因此声名大噪。就在前两年,掌柜的当真如他所愿,在高苑也开了家客栈,同叫阿都。
此时,在这个镇上的阿都客栈里,忽有个模样俊俏的小伙子从大厅各桌前经过,手脚麻利地径自端起了一壶水。仔细一看,竟是个姑娘,只不过将头发塞在了帽中,远远地看去,的确不容易叫人发觉。她襟前有一滩湿漉漉的水迹,显然是沾上了什么刚被湿布擦掉,那自然是刚从山坡逃出生天的小隐。她带着顾年入了这家客栈,刚在二楼厢房将顾年安顿好,这才发现自己衣裳也沾上了些许血迹,忙不迭地擦掉,又急匆匆地下楼取水。
正要上楼,只见有个英挺的年轻人在向自己招手,小隐一愣,走了过去。
哪知那个年轻人一指桌上的一壶水,道:“这水凉了,替我换一壶吧。”
这是把自己当成店小二了哪!若换成平日,她定会立刻满口答应,随即换上壶滚热的茶水,烫死这个没带眼睛的人。但此刻她竟杵在原地呆了一呆,端着手上的一壶水没了主意。要说替他换一壶吧,倒也没什么,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可她手上本就有壶水,是心急火燎地打算拿去二楼的。若是跟他直说认错人了,只怕更加引人注目,自己倒是不打紧,可楼上还躺着个浑身是伤的顾年哪。
只见那个年轻人说完之后,便顾自与对面坐着的年长之人谈笑起来,两人头都不抬一下,完全没有注意到小隐的表情。
“哟客官,您这是要换水是吗?我来我来!”幸而小二就站在不远处,发现了这一情形立马堆笑着走了过来。
年轻人这才抬头,正脸望向小隐。他脸上的惑色一闪而过,随即反应过来,面上发窘地正要说话,只见小隐如获大赦似的忙不迭地转身就走。
“啊呀!”两个低呼声同时响起,是小隐和店小二。竟是小隐低头快走之时恰好与赶过来的小二撞在了一起,是以地上又响起了一阵茶壶落地的咣当之声,茶水四溅,其中大半壶就直接撒在了小隐的衣领上。
“客官您没事吧,我给您擦擦!”店小二手忙脚乱地扯下肩头的毛巾,却见小隐的帽子从头上滑落下来,露出了满头的秀发。他一呆,忽而意识到什么,赶紧把已经伸到小隐肩头的手缩了回来。
小二赧然一笑:“姑娘您、您还是自己擦擦吧。”
小隐心里不住地暗骂自己走了霉运,接过毛巾低头就走,无视桌上那个年轻人惊愕而欲语还休的神情,她只是提紧了手里的水壶,暗自庆幸自己手里的这水没有洒出来。
她三步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