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后就是自己一个人了。
锦书发怔的当儿,嘉音瞄了她一眼。锦书微微蹙着眉头,她的皮肤偏白而血气不足,在月色下这个缺点被弥补了。她并非娇艳绝色的丽人,容貌和气质却浑然天成,就算在不笑时嘴角也总是微微弯起,柔和清雅如一抹流水明月光,教人望之便心生亲近之意。
嘉音怔了片刻,悄悄转回眼来。
那天她缺席社团活动,其实是为了参加一位堂姐的婚礼;贵夫人们认为她还是个孩子不懂事,在宴席上总是旁敲侧击地问起她三哥的私事——诸如有没有心仪对象之类,直问得嘉音烦不胜烦,借口胃疼提前离席了事。从嘉音读中学开始,帮哥哥收到的粉红小纸条情书就足足装了一麻袋。那些情书她多半偷偷看过,无非是表达一心仰慕的少女情怀,还不招人讨厌;现在可好,人家想的都是送上门来结婚了!
为她挡风遮雨的三哥,在她面前多半时间既强大又冷静。但每当他流露出些微的倦意与孤独、不过须臾便恢复温文平和,她看在眼里,都会难过好久。某种层面上,哥哥更像是妹妹的精神旗帜。他能做到的,她便坚信自己也能做到;倘若连沈斯晔都被迫接受政治联姻……
嘉音打了个寒噤。再看身边从容安然的医学院研究生何锦书时,心思就有了些变化。有个之前都不曾想到的念头慢慢萌生,其可能性也被她一厢情愿地放大。
小公主托着腮,望着开始涨潮的海上生明月,无声的许了个愿望。
然而一件突如其来的爆炸性新闻,却无情地打碎了嘉音试图撮合哥哥和何锦书的念头,并将该计划近乎无限后延。那之前,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混乱局面会降临的如此突然。
长达三个月的乱局,吊足了帝国人民八卦胃口的皇储悔婚事件,肇始于沈斯晔在露营地接到的那个电话。而把皇室打得措手不及的名誉危机,则到了几乎半个月之后才灾难性的急转直下。这期间的热闹,足以拍一出混杂了忠诚与背叛、责任与逃避的伦理剧,和大洒狗血赚小女生们眼泪的悲情青春偶像剧,以及大宅门恩怨的豪门相争剧,甚至还是半部商战片。不幸的是这不是电视剧,而是实实在在的现实。身在其中的当事人们,可半点都笑不起来。
——这件事开启了长达半年的乱局,江湖称“照片门”;也正是此事,彻底打乱了帝国皇位继承顺位的微妙平衡,成为未来皇位继承法改革的第一块砖石。
其实事后嘉音想了想,还是有不少蛛丝马迹可寻。比如给母亲打电话时,她的欲言又止;给未来大嫂苏娴预祝新婚,苏娴那声隐隐的叹息;大哥那次不着痕迹的转换话题;沈斯晔没时间给她回复邮件……
但一切事实灾难性的彻底揭开、不可挽回,是十月下旬的那个下午。
嘉音那天有一节艺术类选修课。她曾是中学乐团的小提琴首席,对音乐天生有一份灵气。选课对所有学生开放,课上有几张东方面孔,嘉音不认识他们,也无心去结交;虽然隐约感觉到了来自某个女生的敌意,也只当作不知道。
课后有人打开了壁挂电视。嘉音揉着有些酸痛的肩膀,无聊的扫了一眼电视,全身的血液瞬间如坠冰窟般凝结。
她的长兄,已经订婚的长兄,即将在明年开春与苏家小姐喜结连理的皇储,臂弯里亲热的挽着一个妙龄女子,喁喁低语情投意合,两个人含情脉脉的对视,但那个女人却不是他的未婚妻。更糟糕的是,照片下方清清楚楚的显示出了拍照时间,就是今年的七月底。
嘉音苍白着脸,死死地盯着电视机。本来有些小嘈杂的教室这时也安静了下来,毕竟八卦消息人人都爱。主持人展示完这张引起轩然□的偷拍照片之后,笑着进行了一番充满暗示意味的评论,甚至还把准太子妃苏娴的照片拿来做了一番比较。
新闻在这时结束了,专栏节目接续其后。这个时代的皇室仍然享有尊荣,但充其量不过是国家的吉祥物,也是娱乐版永不过时的话题;可是拿别人家的不幸说事,有意思么?八卦起来固然开心,八卦完了各自散去,只当是看了一场现实版的闹剧,谁会真正在乎当事人的悲欢?
节目开始讨论嫁入皇室的女性们的不幸经历,而不幸的人远远比幸运的要多。嘉音镇静的扣上了琴盒。她站起身,乌黑的眼被纤长的睫毛遮住,面无表情的走向门口。她至少还不想在节目里听到母亲的过去。
“……活该。”
耳畔飞入一句轻描淡写的笑谑,嘉音步伐为之一滞。说出这句话的,是个一样黑发黑眸的女生。她手里玩着米奇圆珠笔,眼里闪耀着奇异的光芒,看见嘉音冷冷眼神时稍有些底气不足,片刻却又不甘示弱的回视:“看什么?”
嘉音盯着她娇俏的苹果脸,忽然模糊的觉得面熟。无暇去思考,她经过那女生身边时,丢下淡淡一句:“看猴。”
没有回学生公寓,嘉音驱车去了镇上的别墅。这种非常之秋,还是暂避的好。她的助理和保镖们显然也听说了这一爆炸性新闻,一个个面面相觑震惊无语。
嘉音有些疲倦。闭上眼睛带来的只是黑暗,并无此刻她所最为需要的平和安眠。眼前又浮现出长兄与那神秘女子相拥的一幕。虽然只是个拥抱,但谁都能发现他们看彼此目光的缱绻眷恋。平心而论,神秘女友比起正牌准太子妃漂亮不少。苏娴只是清秀,而那一位可称倾国倾城。纵使长在繁花似锦的宫廷,嘉音仍觉得,她是自己生平所见最美之人。
可她是谁?
“她是忻都前任财政署长的女儿。毕业于燕京大学,曾经是大哥的同学。”
电话里,沈斯晔没有对妹妹再隐瞒下去。嘉音听着这堪称标准答案的回答,怔了片刻才慢慢说:“……你早就知道?”
她哥哥在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嘉嘉,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别胡思乱想。”
嘉音气极反笑:“那是怎样?大哥不可能按计划结婚了,他倒好,苏娴表姐怎么办?万一国会不批准怎么办?你不想想你怎么办啊?”
沈斯晔沉默下去。
苏家历代勋贵,苏娴的曾祖父是二战英雄,父母都曾是高级军官;而祁家小姐却出身殖民地,有一位堂兄是“亚穆纳河之子”的心脏人物、指挥过多次打击政府军的战斗。纵使祁家已声称与“不肖子弟”脱离关系,但游击队似乎游刃有余的财力支持,足以将怀疑的目光吸引到其门楣之上,从中读出某种“非我族类”的不信任。纵使祁家归化帝国前是西南部的王公、又是第一批受封公爵,但这又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