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海天之间一座迷人的城,如维纳斯出波浪而生’,确实值得一去。”信口引用一句经典,苏慕容端着细瓷茶盏,笑着朝沈斯晔一扬下颌。“喏,他妹妹也喜欢去那地方。”
唐嫣好奇的问:“您说的是承华公主?”
沈斯晔举杯浅饮,并不太想多讨论这个话题,笑了笑。“不然我还哪来的妹妹。”
苏慕容深深看了他一眼。
这时候点的菜陆续端了上来,先是九道冷盘,冷盘之后第一道菜就是锅巴虾仁,然后松鼠桂鱼、蜜汁火方、荷叶粉蒸鸡等等姑苏名肴流水一样摆了上来,每三道菜后都有一道甜点,苏慕容没点红酒,点的是饭馆自酿的甜酒酿。每道菜都极正宗,芳鲜膏腴,连苏慕容都吃的十分感动。可惜宴席气氛没有多么热烈。
何江天虽然礼数周全,态度却淡淡的不见热络,明显的是对君主制不以为然。他生长在环境宽松的国外,父亲又是政治立场颇为激进的工党成员,。没有利益上的需求,沈斯晔通常也懒得格外费心思去微笑找话题,更何况他吃饭时不习惯说话;唐嫣作为唯一一位女性,自然更不方便饶舌。好在有天生就能搅动气氛的苏慕容在,谁也不好意思太驳他的面子,这一顿饭还不至于让众人郁闷到胃疼。
等到宴席中稍事休息,沈斯晔便与坐在身边的何江天寒暄:“何先生在哪里高就?”
“我在慕尼黑做律师。”何江天推了推眼镜,回以礼貌的一笑。“主要是做企业并购、资产重组方面的业务。没记错的话,殿下也是法学院出身?”
难怪。他就说苏慕容不会无缘无故与人结交。
“何先生前途无量。”沈斯晔由衷的赞叹道,然后无可奈何的笑笑。“我天天埋在故纸堆里考据,这辈子赚的钱大概都比不上何先生一个案子的收入。”
何江天只当他说笑。“我只是修身齐家,殿下是要治国平天下的,哪里有可比性。”
沈斯晔苦笑着摇摇头:“你不知道我多羡慕你。”
“他是说真的。”苏慕容在旁边慢悠悠旁白,“他没有选举权,还是我们这一桌上最穷的人;而且这辈子都别想上庭,连考律师执照的时间都能省下。”
唐嫣带了同情的骇笑。沈斯晔长叹一声不想再提伤心事,转头问:“何先生是何时考下的律师证?”
“读硕士的时候。”言及专业问题,何江天的微笑总算热乎了些。“博士才换到商法专业,之前一直是学民法的。说起来,我也勉强算是拉伦茨教授的隔代弟子。”
沈斯晔眼睛顿时一亮,开始见缝插针地与何江天讨论起他近来很感兴趣的物权变动问题,两个人你来我往的,居然说的很是投契。这期间苏慕容出去接了个国内的长途电话,等他二十多分钟后回房间,才惊讶的发现那俩已经吵得面红耳赤了。
苏慕容困惑了。“……怎么了这是?”
唐嫣异常淡定的吃着樱桃,满不在乎的说:“还在讨论学术问题呢,说完了就好了。”
虽然平常一个赛一个狡猾如列那狐,但仅就纯学术问题而言,不管是何江天还是沈斯晔都还没把“我爱我师我更爱真理”的书生气完全丢掉。为了自认为的正确论点而捍卫自己攻击对方,说着说着不免就有些情绪激动了。
“他就是这样,请千万不要介意。”
唐嫣安之若素的解释完状况,显见是早就习惯了丈夫精明之外偶尔的憨直。她瞥了争辩双方一眼,眼底就含了一丝若有所思的笑意。
苏慕容悄悄抹了把汗,嘀咕道:“……吓我一跳。”
他的发小最会明哲保身与人为善,除非对什么看不过眼到极点,绝不会随意与人争执;而何江天更是好相处的人,只要对了他的脾气就会格外随和。放下心来,苏慕容拍桌子:“都给我停下!欺负我不懂德语?!”
争执双方同时盯过来,眼镜上都是一道寒光一闪而过,冰冷效果瞬间双倍加成。苏慕容一抖,立刻谄媚说:“不打扰了,您二位继续继续。”然后转头拉着唐嫣殷勤道:“来唐小姐,我们把这道莼菜汤五五分了吧~”
那两个人都怔了怔,均感好笑,也颇起了惺惺相惜之感。沈斯晔长出一口气,感慨说:“何先生造诣深厚,实在是我拍马也追不上的。”
“怎么会呢,我现在才觉得我是井底之蛙,眼界都局限在商法里了。”何江天拊案笑道。“与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今天聊得痛快,当浮一大白!”
“只有甜酒,多没气氛。”苏慕容立刻凑热闹,对闻声而来的侍者高声道:“给这两位先生每人一碗茅台!”
清醇的茅台酒汩汩倒进大海碗里时,沈斯晔有点发呆,然后抓狂说:“好了好了停!”
“你开什么玩笑?”他揪住苏慕容,“这是五十多度的酒啊!”
“我闻文王千钟,孔子百觚。殿下您的酒量总得向先贤看齐。”苏慕容大笑躲开,摆明了要看热闹。接收到发小不可置信“你敢坑我!”的目光,只装作没有看见。
“算了算了,我与殿下分这一杯酒便好。”何江天笑着泼掉茶杯里的残茶,分了半碗酒过来,举起杯子。“见贤思齐,今日与殿下一唔让我获益匪浅。这杯酒用来向殿下道歉,我不该在你宣誓就职那天背后议论,以为你必定是一不学无术的纨绔。”他说这番话时无比坦然,让沈斯晔一时有几分哭笑不得。“……没关系,我接受。”
“干杯。”何江天仰头一饮而尽,他严谨的律师外表下,还颇有些六朝人物的风流,倒让沈斯晔颇为心折。他看看还有点时间,于是想听听何江天对另一个问题的看法。结果两个人一言不合,又吵了起来。
直到苏慕容和唐嫣各自把他们拖走。
从店里出来已是夜里九点。沈斯晔在副驾驶位置上吹了一会儿夜风,忽然抱着头倒向挡风玻璃,脸色颇为难看。若非他的目光和神智都还清明,恐怕光这一身酒香就得被警察拦下。但苏慕容还是吓了一跳,赶紧蹩到一条岔道上刹了车:“喂,你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