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下午,就有安民告示出来,贴在巷口。
为了安全起见,锦书借了女主人一条头巾,带着桑蒂亚去看。
几天不曾踏出小院,她只觉得恍如隔世。路上已被清扫干净,但石墙里的弹痕、隐隐的血迹,却提醒着人们这里曾发生过什么。见巷口围着一群人,锦书便一手拉着头巾、一手牵着桑蒂亚挤过去。
身边的百姓议论纷纷,有啧啧战事之惨烈,亦有感慨死者之无辜。告示以双语写成,文笔并不出奇。痛斥叛军、宣扬国威、安抚百姓,这些都不例外;锦书一目十行地读完,目光落在告示后的联名签署上,心跳忽然好像停了一拍。
她紧紧捂住嘴,眼底像是有一股热流涌起,视野模糊了。
她看见了沈斯晔手写的名字。
他也来到了这片土地。名字列在国防大臣、忻都总督之前,算是权力中的一极,也代表着皇室的尊崇。以往清和流畅的行书,在告示上却一笔一划如弓弩蓄势,笔力直透出纸背,仿佛在说:我在这里。
与你在一起。
“一旦有危险,我会立即赶过去,所以别害怕。”她记得这是事变前两天,他半开玩笑说过的话。知道他不能随便参与到政治运行中,她只当那不过是玩笑,笑着回复“那我等着你来英雄救美啊”。那是事变前他们最后一次聊天。
而那天之后的第二天晚上,她平静而洁净无尘的世界就近乎颠覆了。
锦书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昏昏沉沉的被桑蒂亚拖回家的。辛格站在葡萄架下,听见门响,他望过来。锦书只觉得身心俱疲,亦无力与他打招呼;但在擦身而过的瞬间,她听见了他低低的声音:
“何锦书。”
锦书并未回头,只以步履的停顿表示自己在听。她能感觉到他亦是背对自己。声音从肩膀上传来,淡而低沉。“我明天需要回家一次。”
锦书这才有些讶然地转过身来,绕到他的正面。她松开牵着桑蒂亚的手,让孩子得以蹦蹦跳跳的跑开。“你怎么回去?电话和交通还没恢复吧?”外面现在还在半戒严。
“会有人来接我。”
辛格捻灭了一口也没吸的烟,仿佛是厌恶于指尖的烟草味道,他将烟头丢向垃圾堆。
“不超过三天,榄城的戒严状态就要结束了。”以平淡的口吻淡淡作出预测,他将目光移向锦书的脸。“你可以回学校。实验室正在为我们集体补办遗失的护照和签证,财物损失也在集体向保险公司申报。实习期快满了,出了这种事,大概我们的成绩都能得到优。再以及,顾老师也没事。”
是好几个好消息。锦书微微的舒了口气。“都没事就好……你什么时候回学校?”
辛格沉默着退了一步,面无表情的倚在夕阳下的葡萄架上。“我不回去。”
锦书愕然。
“家里有些事要处理。”他移开目光。“到时候你自己飞机回美国,不用等我。”
他从未提起过家人和家庭,这是第一次。锦书只得轻轻点头:“好。”
又是长时间的沉默。辛格叫住了欲离去的锦书:“你还记不记得,我曾经邀请你去我家?”
“啊?”锦书怔了怔,“嗯。”那还是暴乱当天下午的事情。
“抱歉我得食言了。”辛格淡淡地说。“这种时候,家里比较乱,也不适合接待客人。倘若你下次还有机会来到榄城,并且不厌恶这里,我会很高兴成为主人。”
虽然心事重重,锦书仍不由展颜一笑:“那么就说好了啊。”
她并没有追问他那些消息的来源。她看得出辛格隐藏着秘密,但揭穿只会让他更加痛苦,锦书并不愿这样做。“我还没有把榄城的特产全尝一遍,将来再来骚扰你好了。”像是觉得有趣似的,锦书眯着眼微笑起来:“那时候也许就是明年哦。或许我会继续来这里工作。”
辛格的表情微微柔和了些:“虽然听起来很辛苦,但一言为定。”
漫天似火的暮云下,锦书敛起了笑容。在夕阳里格外黑亮的乌眸里,隐有一丝犹疑。
“你似乎说过……希望到未来,我们都不会处在敌对的立场上。”女孩子微微抬起睫毛,看向因为此语而沉默的人,试探地问:“这句话,还没失效吧?”
辛格挑了挑唇角。“那只是个‘希望’,但我答应你。”
最后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他转身离去,一句话从空气里淡淡的飘过来。
“……如果没有战争。”
第二天一早,就有四辆轿车停到了桑蒂亚家门前。辛格自小院门口踏出,黑衣的管家对他毕恭毕敬行礼,高级汽车在朝阳下闪闪发光,引得街坊们探头探脑窃窃私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