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杨宏志骂累了,声音嘶哑起来,不想再骂了,胖子才又走了过来,猫戏耗子似的问道:“怎么样啊,杨先生,是不是先喝口水润润嗓子?矿泉水十元一瓶,要不要来两瓶啊?”
杨宏志这时已从绑架者的彼此对话中知道胖子姓葛,是个经理,想先逃出这个鬼地方再作道理,于是便道:“葛经理,我不骂了,骂你也没用,你也是受人之托,替人讨债嘛!”
葛经理说:“这就对了,九十八万给我,我向顾老板交了差,你再找顾老板算账去嘛!”
杨宏志狡黠地问:“如果九十八万讨回来,顾老板能给你们多少回扣?”葛经理笑了:“哦,杨先生,怎么想起问这个呀?”
杨宏志说:“你先别管,说个实数吧,这九十八万里你们讨债公司能拿多少?”
葛经理想了想,胖脸上堆出了若干恳切:“不好说,很不好说。这单生意是本集团镜州公司接的,我们虽说在省城,却是二手活,利润不算太大,具体是多少不能说,商业机密嘛!”
杨宏志说:“那好,你们的商业机密我就不打听了,我给你们二十万,你们先把我放了行不行?你们可以和我一起到镜州家里拿钱。我就算拿二十万交你们这帮朋友了!”
葛经理想都没想,便缓缓摇起了头:“不行啊,杨先生!按说呢,二十万真不是个小数目,大大超过了我们这单生意的利润!可是,你先生要知道,我们王六顺讨债公司是个信誉卓著的集团公司,在任何时候任何情况下,都不能出卖债主的利益!我们老总王六顺经常给我们开会,要求我们警惕欠债人的糖衣炮弹,所以,你这个建议我不能接受,我必须讲原则。”
杨宏志仍不死心:“葛经理,你可想清楚了,这可是二十万,当场点票子,还交朋友!”
葛经理道:“就是没有二十万,你这个朋友我们也交定了!以后你老哥要向什么人讨债,只管找我们王六顺讨债公司就行了,我同样不会出卖你和贵公司的利益。今天呢,你还是得帮我先把华新公司顾老板的九十八万还了,——算你先生帮我朋友这个忙好不好?”
杨宏志以为既已和葛经理交上了朋友,事情就有了缓和的余地,便又道:“葛经理,借据在你手上,你刚念过,10%说的确是半年利息,就算当时没写明白,也属于经济合同纠纷,应该由我和顾老板到法院去解决。”
葛经理认可道:“对,你们是该到法院解决,但今天还要先还钱。”
杨宏志又恼了:“别说我一下子拿不出九十八万,就是拿得出,我也不能给你,这是他妈的讹诈!葛经理,你们看着办吧,我现在是要钱没有,要命一条,不行你就挑我的脚筋吧!”
葛经理和气地劝说道:“不要意气用事,事情还没闹到那一步嘛!镜州反贪局还扣着你三十万,蓝天科技还欠你八百万,你根本用不着自愿用脚筋抵债嘛!我看你还是给家里写封信,让蓝天科技或者什么地方先出点钱,把这九十八万的账结了,算我求你行行好了!”
杨宏志几乎要哭了:“葛经理,不是你求我,是我求你!反正我没钱!”
葛经理叹了口气,不再理睬杨宏志了,挥挥手,招过了手下的马崽。
黑脸汉子看看仍捆着的杨宏志,请示道:“葛经理,那咱就开始走程序?”
葛经理点点头,很有些大义灭亲的意味:“走程序吧,对朋友也不能徇私。”
黑脸汉子和马崽们开始“走程序”,取出指铐铐住杨宏志双手的大拇指,将指铐往悬在房梁上的手动铁葫芦的吊钩上一挂,“哗啦哗啦”抽动启重链。在音乐般美妙的“哗啦”声中,杨宏志转眼间被吊到了半空中,两个大拇指承载着全身重量,只有脚尖着地。
杨宏志禁不住恐惧地嚎叫起来。
葛经理似乎不忍倾听朋友的嚎叫,叹息着走了,走到门口,又对手下的马崽们交代说:“你们也不要呆在这里看杨先生的笑话了,都吃饭去吧,别忘了给杨先生带份盒饭,三十块钱的盒饭费不要收了,记在我账上,算我请杨先生的客了,杨先生这个朋友我是交定了!”
白可树、林一达易地审查之后,案情仍无重大突破。林一达软磨软泡,避重就轻,白可树态度死硬,拒不交代任何问题。令李士岩惊奇的是,二人在两个不同的审查地点同时大谈起了七年多前的蓝天股票受贿案和刘重天秘书祁宇宙及手下几个干部被捕判刑的事实,向专案组暗示:他们是刘重天和齐全盛之间长期政治斗争的牺牲品。对田健举报材料中所列举的事实,白可树逐条驳斥,连在澳门萄京多次参赌的基本事实都不承认,一口咬定田健是恶人先告状。
李士岩和专案组的同志只好频繁地在省城和镜州之间来回奔波,找相关知情人一一谈话,进一步核实情况,又派了几个同志前往香港、澳门调查取证。这期间,还在镜州和田健见了一次面,进行了一番长谈,刘重天也被李士岩叫去参加了。田健坚持自己的所有举报,谈话过程中仍叫冤不止,要李士岩给他做主,尽快恢复他的自由和名誉。问题没查清,李士岩很难有什么明确的态度,只谨慎而郑重地向田健保证说:他和专案组的同志都会慎重对待他的问题的。
那日临走前,李士岩把刘重天叫住了,迟疑了好一会儿才说:“……重天同志,我有个预感,不知对不对,只能供你参考:这个田健很可能真有冤情,你想想啊,蓝天科技是家上市的股份公司,年薪五十万聘用的他,他又要和自己老师克鲁特的生物研究所合作搞资产重组,怎么可能为三十万毁了自己的大好前程呢?没什么道理嘛!”
刘重天深深叹了口气:“是啊,是啊,士岩同志,这个问题其实我也早考虑到了,所以,我才要找到那个杨宏志。如果他们真是对田健搞栽赃陷害,那个杨宏志不会不知情的。”
李士岩道:“对,要尽快找到这个知情人,不能冤枉好人,尤其是立了大功的好人。”
刘重天苦苦一笑:“难啊,陈立仁同志和公安厅正抓紧查,还有那个齐小艳,也在查。都一个星期了,任何线索没有,士岩同志,我甚至担心这两个重要知情人会死在他们手上!”
李士岩想了想:“不能说没有这个可能,所以,我们的工作既要做细,又要抓紧,不要放过任何蛛丝马迹,对白可树、林一达的审查和调查,我也让省城那边抓紧进行,有了突破马上向你通报。”上车后,又摇下车窗交代说,“重天同志,提醒你一下,一定不要被人家牵着鼻子走,这回我们也许碰上真正的对手了,人家很可能不按常理出牌哩!”
李士岩走后,刘重天不由得警醒起来,这提醒不无道理:按常理,应该是田健自己的受贿案被杨宏志揭发,和白可树等人拼个鱼死网破;不按常理,白可树完全可能先下手为强,在发现了田健对他的秘密调查行动后,栽赃陷害先把田健抓起来。如果真是这样,齐全盛就是不知情的,赵芬芳已经证实了这一点。可另一个事实又活生生地摆在那里:白可树是齐全盛一手提起来的亲信红人,他女儿齐小艳既是白可树的情人,又深深地卷到了案子里去了,齐全盛怎么可能就一点也不知情呢?会不会齐家父女暗中达成了某种默契?甚至齐全盛就是这一系列事件的总策划?怎么林一达、白可树不约而同提起了七年多前的股票受贿案?这全是巧合吗?他和他的专案组现在究竟是在和白可树、林一达、齐小艳这帮前台人物作战,还是在和自己的老搭档、老对手齐全盛这个后台人物作战?齐全盛怎么就敢当着郑秉义面向他要人?此人究竟是为了蓝天集团的资产重组工作,还是以攻为守,故意给他出难题?这一切实在是费人猜思。
关于高度问题唇枪舌剑的一幕及时浮现在眼前。
齐全盛还是过去的那个齐全盛,这种虎死不倒架的气魄让他不能不服气。局面这么被动,老对手仍是这么顽强,这么具有攻击性,那天几乎是明白告诉他:你刘重天休想打倒我齐全盛显示你自己的高度。还有上电视的事,——在被查处的特殊时期,哪个官员不拼命往电视新闻上挤啊?就是开计划生育会也得去讲两句。这种政治作秀他见得多了,前年平湖有个副市长,被双规前几天出镜率竟然创了记录。齐全盛就是硬,就是不按常理出牌,还偏不做这种政治秀。如此看来,齐全盛不是心底无私,光明磊落,就是大奸大猾,老谋深算。
思绪纷乱,一时却也理不出明晰的线索,刘重天便往省城家里打了个电话。
电话只响了一声,对方就接了,是夫人邹月茹。瘫痪之后,床头的电话成了邹月茹对外交流的主要工具,也是排遣寂寞的一个玩具,哪怕是一个打错的电话,邹月茹都会和人家扯上半天。听出是丈夫刘重天,邹月茹既意外,又兴奋,先自顾自地说了一大通。
刘重天耐着性子听着,想打断邹月茹的话头,又于心不忍,禁不住一阵心酸。
邹月茹说:“……重天,端阳上次说的事你还得给她办啊,她们老家的那个乡党委太不像话了,根本不把中央和省委的减负精神当回事,还在乱收什么特产税!端阳家里除了种庄稼,哪有什么特产啊,硬要收,连锅灶都让他们扒了!重天,你说他们到底是土匪,还是共产党?!端阳他爹又来了封信,真要到镜州找你去了!”
刘重天不得不认真对待了:“月茹,你告诉端阳,千万别让她父亲来找,影响不好!我抽时间让省纪委的同志找他们县委了解一下,如果情况属实,一定请县委严肃处理!”
邹月茹说:“对,重天,端阳说了,最好是把那个党委书记的乌纱帽撸了!”
刘重天提醒道:“月茹,端阳可以说说这种气话,你可不能也跟着这么说!”继而又问,“端阳在不在家?啊?怎么没听到她的声音?你让她自己来接电话。”
邹月茹说:“哦,她不在家,刚走,伺候我吃过晚饭后,就到电脑班学电脑去了,还说了,学会以后就为你打字!哎,我说重天,你是不是能抽空回来一下?我看端阳是想你了,昨天一直和我叨唠你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