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衣裳,小些的青年男性大都染着黄或者棕色的头发,像个白化病人。但每天的世界仍很明亮,太阳迟迟地难以坠下。前几天那场欲飘未飘的小雨,已使这个世界滋润起来了。草、麦、树都在疯长,唐徕渠也放下了今年第一轮的黄河水。难道我生存其中的这个城市,真会逼得我无法生存下去么?姑在豁虚镇也来了电话,他们已经搬到大的房子里去了,那房子有九十多平米。在我来去厂里的路上,那旧有的鱼池已成了城市垃圾场,但是在枯黄折伏着去年芦苇的地方,今年无数新的苇箭又齐刷刷地挺起来了。难道我们曾相誓约的“缔造天堂”,到最后终将成为一场空空的梦想? 。。
第十五章 第五节
春天在西北三四月间并不徘徊,而是迅猛地过去,还连带了清明和端午。红玉又重新回到家里来,二十多天的工作挣了一百五十块钱。那服装押的三百块钱人家也退给了她。这些天来她也不说回家了,可能那想法又被另外的想法替代了。我依旧无怨无悔地呵护着她。我的工资也开下来了,因此家里景况也不似前般那么紧张。我不反对红玉待在家里,我只心疼她待在家里会苦闷和非想。今早上开了例会,讲了些问题,主要是讲工资问题,说工资在三四月份是照顾性质的,五月份则将跟着产量走,而产量额定在三百六十吨,不过又说能干出三百吨也行。如今还有十八天,产量是一百六十吨。我的1组已干了八十五点六吨,2组是七十五点五吨,我比它高出十吨。会上还说,偷拿东西现象严重,轴承丢了四套,还是在办公室里丢的。我现在也不干杂活儿,主要是抓产量和质量,我们组一定能够拿到奖金。
刚刚展开的杨树叶儿,像满树油绿璀璨的蝴蝶。连着刮了三天大风,尘埃满天,白日苍凝。今天那个叫杨剑锋的小伙被辞了,人本来挺能干,又是陕北人不怕吃苦,但才干了六天,又被辞掉了。现在我复卷班又成了八个人。我的朋友侯之事,自然也没说通,我也给他打过电话了。不想人家已找了工作,在中国科技报的银川工作站搞采编,实际上是让他拉广告。我这才感觉到,侯现在已经不能吃苦了,毕竟已慵懒了那么多年,不似从前了。现在厂里非常混乱,不时听到谁把谁给打了。质检员也为睡岗问题,纷纷找起老铁来。还要在厂里照相交一寸相片,办理上岗证。我也一天到晚地忙碌,宁静地坐在灯下或畅想或闲适的时间少之又少。红玉呆在家里,一个人闲得无聊,又翻看起什么英语书。她这几天又来了例假,人看上去缺少精神,脸色也黯淡了不少。她的那块小坤表也停止不走了,上面镶嵌的水晶也快掉光了。看来人只有在环境中苦磨苦炼,才能够懂得生活。
我今天回来还冲洗了一下花草,我的吊兰长势极旺,我的万年青也扭转了生机,肥厚的叶子重新硬朗起来。但是我的夜来香已经死了,它是被过多的肥料烧死的。父母也在无奈中生活着,水管坏了,去找水电段,人家说已卖给你们了,坏了要修得先交一百块钱。老爹为这事儿已跑了几趟了。我说那就出钱修呗,现在这事就是那么回事了。我明天还想买只乌鸡,准备给红玉滋补一下。晚饭是西红柿炒茄子和辣椒炒蒜苔。市场上两个铁路老年夫妻在卖花,那花有月季、扶桑和仙人球等,也不见有人问津。我现在脚上穿的是布鞋,前段时间有脚气,目前好多了。我已不要更精致的模样了。听说五一还会放假,我准备带上红玉玩上几天,好好地舒缓一下身心。这些天又有下岗单位的职工聚在市政府或区政府门前闹事,但又好像谁也不理谁似的,只见那白色或红色的横幅挂在大门的栏杆上,“我们要生存,我们要工作。”
这几天老爹为水管之事发急,弄得心脏病又犯了,我下班回来陪着打的柴胡。在医院黑暗的走廊里,坐在长条椅上想天想地,看见玻璃又想起我今年的玻璃也没擦,真是忙碌得没有精神和心情了。五一这天,天气也不好,灰燥而且多风,我们只放了一天假,结果弄得哪儿也没去成,只在老院吃了顿饺子。老爹连打几天针也好些了,老二放了七天假,又与他老婆上青铜峡他岳母家了。朋友也没有要来的,其实来不来都没有必要。老院还有两个所谓打错的电话,一个找刘琦的,另一个找平头。反正电话已安上一年多了,打错的情况应该越来越少,不知这次有何用意?报纸上说,今年全国旅游的有二百多万,宁夏来了八万人,而去年只有一万人,来宁夏也主要看黄河、西夏王陵和沙湖等处。红玉想十号左右回趟老家,我嘴上不说却心里说,回就回吧,反正留人不留心。今天又是淡阴的天色,好像有小雨,但那雨是下不起来的。另外几个外地妇女,各采了一筐苦苦菜,摆在市场的街口在卖。
我最近已瘦下来不少。红玉是五月十四日回老家的,临走之前,还用人家发给她的宁盛的代金劵,请我小酌了一顿。上了两盘菜,一盘“沙葱”,一盘“扁豆芽”。第二天送完红玉回老院,老爹说,“沙葱在从前是喂牲口的,人吃了会流鼻血,扁豆也是。”而那天晚上我确实流了少量鼻血。你就知道当代人喜好些什么美味佳肴了。上岗证发下来了,那经理助理还有老铁都佩戴着。上次我有事到办公楼找人,见那小老板把双脚翘在办公桌上,而我们以前的厂长和副厂长,竟像客户或下属似的,坐在旁边的沙发上前倾个身子,真是卑贱到了极点。据说他们都在贩纸,用的肯定是以前当厂长时的客户关系。
红玉也有电话来,来时我刚吃过晚饭,但接了竟也是无话可说。而且她突然改成了河南腔,几乎让我陌生得辨不出来,我的内心便猛地一番沉郁。红玉在电话里说,石磊炒股了,不想再到西北来经商,但又说这次她妈要来。还说都在问洪义怎么没来,还准备给我带金银花。我也想让她在娘家多待段时间,静静心、养养身体和精神。车间新来个统计员,乳房很丰满像对大碗扣在胸前,几乎所有的车间人员都知道了,我说你们真是无聊。今天干了四卷,主要是纸机上的人看到产量定额遥遥无期,内心也懈怠了,他们没产量也就等于我们复卷也干不成,但我仍然比2组超了十吨之多。我们也乐得中午吃过饭后逍遥,且可以漫想我的婚姻和红玉。我人虽瘦下来了,但是很有精神。我的班组,生手们也都在逐渐地熟练,我已经稍有些轻松了。
第十五章 第六节
街上的人们都穿了浅淡色的夏装,且手里都拿了一种新出来的“绿茶”,显得潇潇洒洒的模样。许多女性都穿了超短裙,露着两根丰厚肥美的大腿。但是每天的日出一点都不美,而且六点天就亮了,城市俨然是夏日的气象了。我早上上班带一瓶水,再买两个油饼。买断的事儿似乎又明朗起来,人事上的小顾又在大黑板上书写了满满一黑板儿。这几天老工人们也在议论这件事,私下都说不买断也不入股,看它兰贺怎么办?前几天还在大街上见了秦老师,他说我的《念奴娇&;#8226;咏史》已入选《当代爱国诗词选》,那是一本文联出版社出版的书。但是要四十多块钱,我没钱买,因此也不准备要了。我已有好几首《念奴娇&;#8226;咏史》,但这一首是我最壮美的诗词,不妨抄在这里以飨读者,让人们记住我波澜的心情:中华寥廓,一万年,都是人间故土。从容读破万卷书,方知秦皇汉武。长河漫流,繁星闪烁,是非如烟波。瞬间景色,千古弹指已过。 问君长城几何?西风报我:围关山无数。君不见昨日烽火,曾遍九州山河。文明至今,有宁静时刻,加紧建设。不足百年,看我天地翻覆。
星期天上午给红玉打了个电话,她说凉皮儿学得非常成功,现正给她妈做裤子。我问,还不思归么?她说快了,这几天忙完就要动身。五月二十八日,红玉果真与岳母一起来了,都住在楼上。她们准备收拾出路边的房子卖凉皮,我仍上着班,也顾不上帮她们。我开了五月份的工资,各项扣过之后还剩四百四十二块钱,并没有以前想象的那么多。这笔钱为做凉皮儿买了锅、鼓风机等,房子的吊顶也脏了,重新扯掉又吊了个新顶子。一切就绪后,还由老爹出面,找了他们单位一位会打炉子的,在老院打了炉子。结果第二天红玉和她妈做的凉皮并不成功,老毛病未改,仍是易碎、不筋斗儿。我下班回到楼上,她们已给我炒了一盘那凉皮等着我。我说,什么原因找到没有?丈母娘说,俺们在老家试验时还好着哩,怎么在恁这儿就不行了?我说,是不是跟面有关?丈母娘说,那谁知道哩?这样嗟叹一番之后,谁也没弄出个头绪,于是决定明天再试。
我现在上着班,也开始一门心思回到凉皮上来,也是不停地瞎琢磨,就是现在组里缺人,怎么都请不出假来。结果今傍晚回到家,红玉和丈母娘试的还是如故,只说比昨天强多了,碎的少了。红玉又给我炒了一盘放在那里,我吃这东西都开始心怯了。我说,要不停停,再想想是哪方面的事儿?丈母娘说,中,要不我赶明儿回到县里再给你们问问?我说,也就这样了,肯定是细节上出了问题,有机会亲自看人家干一回就知道了。丈母娘说,人家都是天不明就开始干,要想见着除非住在人家家里。这事儿我记住了,找个时间干脆到她家住上两天,看人家到底是咋弄的。然后我又说红玉,别老想着弄这事儿,应该陪妈到城里各处转转才对。她娘俩都轻爽地应下了。
但是我第二天再下班回家的时候,她娘俩儿却吵了架,看各人的脸色都不自然。红玉给我端上饭,她们说自己都吃过了,而且是在市场上吃的人家的凉皮儿。丈母娘对她们的吵架也不避讳,直接就说玉红没工作,将来咋办呢?我说,到处都是工作,她只是不做。丈母娘说,俺一个大学生,能天天给人家端盘子啊?我说,那没办法,我是给她安排不了工作。丈母娘说,我的意思你俩应该做个小生意什么的,也比现在光靠一个人的工资强。我说,现在这不就想弄成这个凉皮么?丈母娘说,真想弄这凉皮,我完了回去再给你们好好打听打听。红玉这阵儿一直不说话,这会儿才说,让妈回去了再去找县里的姨给咱问问。晚上睡觉时,我就问红玉,是不是因为工作事吵起来的,红玉说,是妈先问起来的。我说,我的情况不是早就告诉你们了?红玉说,妈还是想说。不过你放心,让她说去,我有我的主意。我就把红玉紧密地搂在了怀里,内心感谢着这个妻子的珍贵。本还想*,但我怕把床弄出响声让丈母娘听见不好,只得想想作罢,但我的手指已在红玉的湿密处濡染了。
但就在这短短的十天内,趁我上班不在家的时间,她娘俩吵了三次。最后一次,丈母娘哭过,不吃饭,我虽心里明白,但也不好劝了。说心里话,我到现在对经商做凉皮儿一事,不感兴趣,但我的确看到了我的危机。只是尚有这份工作遮掩着,内心不急罢了,但这又能维持多久呢?我可能主要是在社会的洪流面前,自个的心意怯了。再说红玉也不是个精明强干之人,即使做凉皮生意,我也不相信她能做出什么样子来。可能也正是被丈母娘看破这一点,丈母娘住了十天之后,开始说要走了。说石磊的孩子马上快到生日了,还得回去给孩子过生日。我和红玉都劝再待几天,但是劝不住,反而越劝心意越坚决了。我一想,与其让她在这儿与红玉吵架,还不如让她走了,这样双方都好过些。于是红玉就给她妈买了票,把她妈送走了。人走后,红玉颇伤感,一个人闷闷的也不跟我说话。我把她揽在怀里,抚慰了一番,人就在我的怀里哭了。其实人走后,我也很伤感,这楼里又显得冷清了,也没有人在我上班后与红玉说话了。到现在我仍然没有细想我将面临的艰难,我的这方面的头脑已经麻痹了。
老院扔下了做凉皮儿的那摊子,再没人想着去做。我仍上我的班,红玉呆在家里。岳母也打过来了电话,说给孩子的生日过了,别的也没再说什么。但是我从此心里空落落的,像是一件什么重要的事情丢失了。可能红玉也有此类感觉,只是她不说出来,反说不该让她妈来,都是自己弄出的错。我忙安慰她,说凉皮儿早晚会做,而且一定能做好,这一点让她相信我。早上是满天的云,有些草已开出了夏天的花。稻田的秧苗已经插上,由于田里有水,蛙们已经出来,但叫声并不响亮。旱地里的麦子长势很旺,大部分已出齐了穗儿,正在灌浆,而玉米也打开了叶卷儿。这时候最盛的是沙枣树,倾泻着无数米黄色的细碎馥郁的小花。而且野地里的马兰儿也该开花了。
第十五章 第七节
六月二十日,在早会上车间主任宣布复卷精减人员,下岗三人,其中有我。可能是前几天我管他要我们班的奖金之故,也可能是别的,纸机上有人捣我,他竟让我下岗了。我也二话不说,回宿舍就收拾铺盖,宿舍的朋友要找人说说,我气愤地说,说啥?那号人还懂人理?但是猛一回到家里来,我一下子绵软了,一点精神都没有。红玉拿个苍蝇拍子在打苍蝇,对我的下岗反映平淡,甚至在我看来漠然得很。早晨醒来,我也是淡漠和冷落的,甚至不想醒来。红玉也更加冷淡,像植物人似的。她在房里不停地游走,没点声响。这一切都让我对我们的将来隐隐畏惧。我这又想起弄凉皮儿来,待要去收拾房子,不想楼外已经大雨如注了。我现在都不适应每天醒来的日子,尤其是寂寞清淡的早晨。我的性事也日益枯萎了。
这些天我做的就是这个事情。先让老娘到附近谁家曾做过凉皮的,去问问具体做法,老娘回来便说,人家的面洗过之后,水要澄一夜,然后倒出浮水。我说,这就是了,问题就在这儿。老娘说,人家的凉皮在锅里,要大火烧得让它鼓起来,我说这也是了,我们以前就没有做到。获取这些经验之后,大早起就携了红玉到老院来试,结果凉皮做得果然成功了。随后又腾出一个玻璃柜擦洗过拉到当街那房子,又备了好多瓷盆做调料罐之用,我们的凉皮店基本上开起来了。我和红玉都守在凉皮店里,店名我也早起好了,原先叫“郁金阁”,但一阵伤感之后,随取名叫“红烟阁”。开张伊始,也无人问津,红玉就听她的收音机,而我瞧着一队蚂蚁出神。到下午的时候,还是没人,忽有一阵雨来,在门前屋后一片爆响。红玉给我和她自己各调了一盘,我俩就坐在那里吃。我的心情是悒郁的。
雨过之后,西天又出了彩虹,这是这些年不多见的一次。但我从不会和我们的凉皮生意蒸蒸日上联系起来。我喊红玉出来看,她仅走到门口看了几眼又回去了。我就看了一会儿,又辨了辨它的几种颜色,也回屋里去了。再过一会儿,那条彩虹就消失了,西天剩下的是散乱的云。这第一天没人来我们红烟阁品尝我们的薄凉皮,快近黄昏的时候,我又把它原封未动地端回老院。老院也无冰箱,只能搁在厨房。红玉始终郁郁不欢,在听她的耳机。说实在的,我做的凉皮,各种调料都是用的最好的,却没人有福来消受,怪只怪他们口笨眼拙了,这与我们的凉皮无关。回到楼里来,红玉还听收音机,我就想责备她几句,她却主动往我耳朵里塞耳机,欢笑着说,“快听,兔子,侯宝林的段子。”我立刻消弭了内心大半的火气,只得淡淡地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