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菲利普:我沉痛地告诉你,你亲爱的伯母已于今天清晨逝世。她猝然去世,但很安详。由于病情急剧变化,来不及唤你回来。她自己对此早有充分准备。她全然相信天国的复活,服从我主耶稣的神圣意志,与世长辞。你伯母一定会希望你前来参加葬礼,我相信你将会尽快赶回,自然地有大量的工作落在我肩上,我心烦意乱,相信你将能为我料理一切。
你亲爱的伯父
威廉·凯里
LⅡ 第二天,菲利普赶回布莱斯特伯尔。自从他母亲去世后,他还不曾失掉一个近亲。伯母的仙逝使他震惊,也使他心里充满无可名状的恐惧。他第一次感到自己必死的命运,他无法想象,伯父失掉这位爱他和伺候他达40年之久的伴侣,生活将会变成什么样子。他料想伯父一定会悲痛欲绝,身体整个儿地垮下来。他害怕最初的见面。他知道自己在这种场合说不出什么有用的话来安慰他,便暗自反复地背诵几段恰当的话。
他从边门进入牧师住宅,来到餐室。威廉伯父正在看报。
“你这趟列车晚点了。”他抬起头说。
菲利普预备痛哭一场,可是平淡的接待使他愕然。伯父情绪压抑,但心境宁静,把报纸递给他。
“《布莱克斯特伯尔时报》有一则关于她的短讯,写得不错。”他说。
菲利普机械地读着。
“你想上楼去看看她吗?”
菲利普点点头,他们一块上楼。路易莎伯母安详地躺在大床的中央,遗体四周摆满鲜花。
“要不要做个短祷告?”牧师说。
牧师跪下来,菲利普也跟着跪下来,他知道牧师期望他这样做。
他望着那张萎缩的小脸,心中只有一个感觉:多么没用的一生!过一会儿,凯里先生咳嗽了一声,站起身来。他指着床脚处的一个花圈。
“那是乡绅①送的,”他说话的声音很低,仿佛在做礼拜似的。然而人们觉得,他身为牧师,此刻显得异常自如。
①英国的绅士名称,特指一区域中的第一大地主。
“我想茶点准备好了。”
他们又下楼回到餐室。餐室的百叶窗放下来了。气氛显得有点忧伤。牧师坐在他妻子常坐的那张桌子的一端,拘礼地倒茶。菲利普心想他们俩肯定谁也吃不下什么东西。可是他却发现伯父的食欲并没有受影响,他也只得照样津津有味地吃起来。有一会儿他们谁也没吱声。菲利普狼吞虎咽地吃着一块可口的蛋糕,脸上却露出哀伤的样子,他觉得这样很得体。
“自从我当上副牧师以来,情况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下一会儿,牧师说道,“我小时候凡是送葬的人都要给一副黑手套,帽子上蒙一块黑绸。可怜的路易莎常常用这些黑绸来做衣服,她总是说参加12次葬礼黑绸就够做一件新衣服了。”
接着,他告诉菲利普谁已送了花圈,已经收到24个花圈了,弗尼教区的牧师的妻子罗宁森太太去世的时候,曾收到了32个花圈。也许明天还会送来很多。出殡的行列将于11点钟从牧师住宅出发。到时候花圈数可易如反掌地超过罗宁森太太。路易莎向来不喜欢罗宁森太太。
“我将亲自主持葬礼。我答应过路易莎,我不让别人来为她安葬。”
当他伯父拿起第二块蛋糕时,菲利普不满地看着他,在这种场合下,他不禁觉得伯父太贪婪了。
“玛丽·安做的当然是顶好的蛋糕。恐怕没有一个人能做得这么好。”
“她不会走吧?”菲利普惊奇地问道。
自从菲利普记事起,玛丽·安就一直在牧师家里。她从未忘记过菲利普的生日,总要送他一件小礼物,虽然荒唐,但很动人。他真心地喜欢她。
“要走的,”牧师回答说,“我想家里用一个独身女人不方便。”
“可是,天啊,她想必40多岁了。”
“是的,我想她有40多岁了。可是她近来很讨厌,她太过于自行其事了。我想这正是辞退她的好机会。”
“那当然是个难得的机会了,”菲利普说。
他拿出一支香烟,但伯父不让他点着。
“菲利普,等到出殡后再抽吧。”他温和地说。
“好吧,”菲利普说。
“只要你那可怜的路易莎伯母还在楼上,在屋里抽烟总是不太像话吧。”
葬礼结束后,教会执事兼银行经理乔赛亚·格雷夫斯到牧师住宅用餐。百叶窗已拉开。菲利普违心地觉得有种奇怪的如释重负之感。屋里停放尸体使他感到不自在:生前,这位可怜的女人向来善良、温和。然而,当她身躯冰冷、直挺挺地躺在楼上的卧室时,似乎给活着的人笼罩着不吉利的阴影。这个念头使菲利普感到骇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