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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部分(第1页)

我匆匆吃了饭,正要出门,彬娃醒了。小家伙揉揉眼睛坐在床上,呆呆地看着;我张开双臂呼唤他,他也不过来;我去抱他,他慌慌忙忙地直往后缩。韩嫂见了,生气地说:“这娃儿咋连妈都不认了?”

彬娃扁扁嘴,要哭的样子。我看宁儿还在睡着,怕惊醒了她要绊脚,忙说:“韩嫂你莫骂他,过些天我还要下来的。”说着咬咬牙,一扭头出了门。

到了旅馆,李大哥已连夜把雷忠厚找了回来,一起在房间里等我。雷忠厚是杨森的一个旅长,早年也是穷娃儿,后来生活无着,在河上当过纤夫,扯棚子进了绿林,最后被杨森改编,在杨森办的军政学校当过朱德和陈毅的学生。此人不但是一员骁将,而且以讲义气著称,在四川泸州之战和湖北打仙桃镇的战斗中立下赫赫战功,救过杨森的命。可是杨森只重视他的“杨家军”,对雷忠厚反而疑心重重,最后只给了他一个旅长的空衔,一直让他在重庆“坐冷板凳”。雷忠厚苦闷之后,也就看淡了,和李荣华成了最好的朋友;也和玉璧认识了,非常敬重玉璧的才学胆识,第一次起义时就帮我们买过枪。

雷忠厚一见我,就打着拱直说:“久仰久仰,不知道大嫂来了,饭也没请你们吃一顿。”我们寒暄了几句,雷忠厚告诉我子弹都装进了子弹带,和十二支手枪一起,大家都带在身上,保险一些。还直说给廖大哥带个话,这次的货不够,下回一定多搞一些。我们谢过雷旅长和李大哥,赶紧收拾停当,趁着天色尚早,由雷旅长派的两个弁兵护着,由临江门坐船到了头塘。

唐俊清戴顶瓜皮帽,穿件灰布长衫,外面套件青布马褂,仍是个贩鸡鸭的行商;其余的人在空篾箩里放了些红绿花纸、年画和纸糊的笑罗汉头,像是赶回家去过年的力夫;我装成一个农妇,夹在他们中间。上了路,才下雨,我的一双布鞋糊满了稀泥,怪不好走,慢慢地就落在了他们后面。在离罗锅凼还有半里路的地方,有一个凉亭,夏林他们坐在凉亭里等我,看样子都等得有些着急了。唐俊清老远就迎上来说:“大姐,不好了,罗锅凼住了连大连人①,卡子守得很紧,进出的人都要检查。”

我忙问:“你怎么知道的?”

“在凉亭歇气时,听到过路的一个老大爷说的。”“前两天从这里过,都没有军队嘛。”

“是呀,昨天才开来的。”

“是哪个的队伍?”

“听说是杨森廿军的。”

我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惊住了。罗锅凼是重庆到广安、上华蓥的必经之路,这里两边高山环抱,中间一条独路经过,在这里设了卡子,真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如今路上行人稀少,我们这一行人十分打眼,处在这眉毛底下,迈不过,躲不了,连往回走也不行了。

大家在凉亭里商量了一阵,也没有想出什么好办法来,最后只得让唐老六到前面去打探一下再说。

唐老六解下了身上的手枪和子弹,挑了副空篓子,大摇大摆向场口走去。我从篾篓上拆了根竹片子,装着在路边撬草药,静观场口的动静。不一会儿唐老六走出场口,假装在田坎边小便,直是朝我们摆手,意思是不得行。大家一下子把头都转过来,你看我我看你的,半天没得人说话。唐俊清闷不住了,把手中的半截烟锅巴一丢说:“大姐,我们与枪共存亡,怕它啥子,冲过去!”

夏林也说:“就是,跟廿军又不是没打过,打它个出其不意,请他几爷子过个热闹年。”

我说:“你们说得倒轻巧,事情哪有这么简单。你们想想,现在下雨路滑,对面是山,即使我们冲过了卡子,敌人使的是步枪,我们使的是手枪,他打得到我们,而我们打不到他,不是要吃大亏吗?何况一打响,人家连大连人,场里场外一下子围拢来,恐怕要把我们全都煮在这锅里头!”大家又不说话了。唐俊清低着头,在凉亭里踱来踱去。夏林眉头一皱,凑上来对我说:“大姐,硬冲不行,我倒想了个调虎离山之计,不知行不行。先叫唐俊清和唐老六将卡子上那几个哨兵招呼到场口边那个饭馆里去吃酒,我们设法从馆子后面绕过卡子混过去,如不行,就只有老办法,冲!”“大姐呢?”唐俊清问。

夏林接着说:“大姐就装成本地人混过卡子,只要你爬到对面那座山坡,我们就动手,不然你跑不赢。”

我想了一下,说就这样办吧,接着招呼大家将身上的枪弹捆紧点,谨防跑落了。

唐俊清敞开马褂,解开长衫的扣子,露出一件蓝色点点花的夹衫,急步向前走去,走了一段路,夏林他们才挑着竹篓子,慢腾腾地吊在后头。

唐老六站在饭馆门前,看到唐俊清过来,大声喊:“王大哥,走快点,菜都冷了。”馆子门口站着四个兵,都唏哩哗啦一阵地拉着枪栓,大声喊:“是啥子人?站住要检查!”唐老六掉转头去对那哨兵说:“一起的,是我们一起,由重庆卖鸡回来。”说着上前几步,拿出一包烟来向四个哨兵各散了一支,然后拍着一个哨兵的肩膀说:“天气冷,走,喝二两。”

那几个哨兵一听说喝酒,馋得喉咙里伸出了爪爪,你望我我望你地迟疑了起来。

唐俊清也走向前去打招呼:“出门人,四海之内皆兄弟。

一回生,二回熟,走,不要客气,吃点耍酒。“

唐老六与唐俊清边说边拉,一个戴上等兵领章的对另一个哨兵说:“你守着,等一阵来换。”然后向其他两个把嘴一翘,跟着唐老六走进了饭馆。

我蹲在饭馆侧边的田坎上,手上在扯草药,耳朵就在听饭馆里的动静,然后随手扯了一把“泥鳅串”拿在手里,大大方方地向卡子走去。

“干啥子的?”那哨兵有气无力地问。

我漫不经心地说:“扯草草药的,细娃病了。”“你是哪里人?”

我知道这一带姓罗的很多,就说:“我姓罗,是那边湾湾头的。”

“检查。”那家伙嘴在说,手脚并没有动。

“先生,我就这一身,有啥检查的?”

唐俊清听见一声检查,就走出饭店,假装在一个摊子上买花生,不转眼地瞟着我。那哨兵见我一手拿个竹片,一手拿把草草药,把手一扬,就让我过去了,唐俊清才放心地回到饭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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