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璧在天池那边还有一大队人,我说:“你就过去吧,这边要是放心的话,就交给我和夏林他们好了,反正我们守着这些石炮,也就守着了这山,谅这点敌人也干不了多大个事情。”
哪晓得敌人挨了一次打,就不来攻山了,死死守在营房里,想把我们困死。我们就天天在山上打野猪、打兔子,满山遍野地跑。可是敌人还是不上来,也不打枪,只是在山下张望。
我有点沉不住气了,到天池那边去找到玉璧。他说:“敌人吃了亏,聪明了,你们换一个办法。”
我们商量了一阵,当天晚上就在去枧子沟、百子洞的路上,沿路都密密麻麻地插上许多点燃的香,晚风一吹,香头忽闪忽闪的,闪着红光。敌人看着满山都是香头,第二天果然大队人马长驱直入,开到枧子沟来了。我带着大家,分期分批地沿着山势点燃了十二个石炮,然后拔腿就跑,跑到对面山上的花园洞时,只听得几声巨响,石炮一个接着一个炸了起来,炸得地动山摇,石碴儿在空中乱飞,敌人的衣帽枪支也在空中乱飞,夹着哭爹喊娘的叫声。我和大家站在山崖上,又跳又喊的,高兴得不得了,想起初次上阵时那副悲天悯人的样子,自己都觉得好笑。
这两次石炮战的胜利大大鼓舞了我们的斗志,连山边的老百姓也带了粮食和鸡蛋来慰劳祝贺我们。我们派人到重庆去买铁砂子、火药,又在邻水、大竹各县去收购烂铁锅,准备满山安起石炮,再炸它个呼儿嗨哟。可是满山的石炮又安好了,敌人死活就是不上当。两场大雨一下,火药都打湿了,我又有些沉不住气了。
玉璧从天池那边过来,说:“人家上一回当,学一回乖,看来我们也别傻等了,他们不上来,我们就下去吧,下去登门拜访。”
没几天,他就从天池那边调了二百多人过来,分别安插在山边的群众家里,白天和农民一起干活。又没过几天,擦黑时候,唐二嫂气喘喘地跑来报告,说山下大溪口张家院子,昨天开来了一连敌人,只有两个兵守门,其余的这阵子都在打牌压红宝,闹得乌烟瘴气的。
我们马上集合队伍,分几组向大溪口进发。唐俊清和夏林打头阵,装成农民,拿一把点着的香,走到敌人营盘时,卫兵问:“做啥子的?”唐俊清说:“收活路了,回院子的。”说着走上前去,用香在那卫兵的眼上一晃,趁卫兵一愣,就顺手把把枪下了,接着由金积成、谭之中带领大队人马冲了进去。这一连敌人,糊里糊涂就成了我们的俘虏。我们把敌人的枪弹粮食全部运回猫儿寺的时候,天还没有亮。从此,敌人有好长时间不敢开兵到华蓥山来。
因为几场战斗都是我出面指挥的,加上夏林、陈仁勇这两张嘴,把我们在路上运枪的故事加油加醋地摆得活灵活现,队伍里一下子就传出我的神话来;这些神话在老百姓中间口口相传,我就成了身穿白绸大褂、骑着高头白马、腰上别着两支红绸手枪、神出鬼没的“双枪女侠陈三姐”。还说我能点石为将,撒豆成兵,一挥袖,巨石漫天而降,地动山摇;一抬手,双枪百发百中,说打你鼻子就不打眼睛……我在路上偶尔听老百姓说起,真是哭笑不得,回来跟玉璧说:“怎么成了这样?其实这几场战斗,大都是你在后面出的主意,大家出的力嘛,我自己还经常沉不住气呢。”
玉璧笑笑,说:“你不是时时都想学梁红玉、穆桂英吗?怎么真的成了还不敢承认了?我们队伍里出了个如此厉害的女英雄还不好哇?二天看哪个还敢来招惹我的这位夫人!”
正是春耕季节,山脚下的豌豆、胡豆都收成了,我们却进入了青黄不接的困境。组织上指示,要把山上荒了一季的田土都赶快进水,插上秧,作长期坚持的准备。可是敌人还驻在山下,我们去打他,他就是不出来,又不走,时不时来骚扰,实在是讨厌。夏林烦了,说:“这些龟儿子,打起来也没劲,干脆叫他们滚吧!”
于是我们把磨刀岭下面的一个山洞,开成了一个隧洞,派了二十多个同志组织了一个小分队,晚上举着火把,从隧洞出来,朝邻水方向走,再穿过邻水地界的一个隧洞,转过山以后,又回转来,把衣服换一换,再穿过磨刀岭的隧洞走第二圈。这样打着转转,天天都在走,夜夜都在过,就像戏台上“火烧赤壁”曹操八十三万人马下江南一样,老是走不完,一直走了好几天。山下的敌人被搞糊涂了,都说廖玉璧在华蓥山的队伍到底有多少啊,怎么那么多天还没过完?
这时候在组织的统一调配下,邻水那边打起来了,武胜这边也打起来了,岳池、广安……四处都在打,敌人到处吃紧,而我们这边反倒清风雅静的。这就给敌人一个错觉:廖玉璧的队伍真的开走了,开到外面去打天下去了。没几天,山下敌人的营房不见了,我们的诱敌计划成功了。春耕正要开始,困难又来了。此时虽然已是三月天气,可是山上积雪还没有化完,晚上冷风吹来,寒气逼人。我们没有被盖,晚上只有烧火烤。许多同志病了,山上没有药,没有医生,只好扯些草药,在砂锅里熬些药水来吃。不几天,病情很快蔓延开来,肚子痛和拉稀的人特别多,有的在山上帮着农民春耕,突然晕倒在田里。
看来老是这样下去不行了,玉璧和大家商量后,派人用滑竿把山下一位七十多岁的老医生毛老先生请上山来。我们扶着头发胡子都白了的毛老先生,到各个山洞去看病人。老人家看见我们没有穿的,也没有盖的,围着火堆在取暖,不禁满腹疑惑:“你们过得这么苦,到底是干什么的?”金积成在一边说:“老人家,不说您老不知道,一说您就明白了,这位就是当年带领大家赶走了军阀罗泽洲、如今又带领我们和杨森打仗的廖玉璧廖大哥。”
老人一听,后退半步,眯着眼睛把玉璧打量了好半天,才连连点头说:“哦哦,是廖大哥呀,久仰久仰……哎呀,你们处境如此艰难,还在为老百姓打仗,真是威武不能屈,令人钦佩,令人钦佩!”说着,他一一给同志们看了病,个个都开了药方,总共要捡三四十副药。
我说:“下山去捡这么多药,恐怕人家要起疑心。”毛老先生说:“没关系,我去买,就说我自己买的药。同样的药称在一起,你们拿回来自己分。”
大家听了这话,你看着我,我看着你,最后夏林才说:“老人家,不怕你笑话,我们这些人中间,恐怕没有懂药性的。”老人沉吟片刻,说:“这样吧,我的幺儿跟着我在药铺里混过几年,还懂点医,明天我叫他上山来跟着你们,顺便带些药上来。你们这么多人,生活又这样苦,没个医生怎么行。”老医生这话一出口,我们都喜出望外:山上要有医生了!
第二天,他的幺儿就带人挑了三挑药上山来,还带来了四床铺盖,一把称药的戥子。为了照顾他,我们就喊他同老和尚一道吃伙食,怕他扯红了,以后取药不便,就喊他彭老幺,不喊他的本姓。
彭老幺带来的四床铺盖虽说很大,两头挤着盖,也只能盖二十个人,只能让重病的盖。但他们你推我让,没有一个人肯盖。我说:“你们不晓得找个医生好不容易,你们把病拖厉害了,怎么办?重病的盖。叫谁盖,谁就盖,服从命令。”这才把一个个安顿下来。
病人将息要营养,可是我们连饭也没得吃,到哪里去找营养?彭医生说他上山的时候,看见猫儿寺一带遍山野生的爬地四季豆,那是除湿的好东西。我赶快就派人摘来,给病人掺米煮稀饭吃。
等同志们的病渐渐都好了,已经是四月间了,按时令插下的秧子有的已经薅过了头道,更多田土受了前段时间炮火的影响,还荒着。玉璧就派大家下山去找秧苗,先找几担回来栽着再说。可是秧苗找回来了,田还没犁,要边犁边栽秧,还得去找犁头。有的田是干田,要灌水,就把山上的楠竹砍来,对剖开,一片一片地连起来把山泉水引到田里。一时间满坡上砍的砍,剖的剖,绑的绑,到处都是竹子和人,真是“人多好种田”。
那边的犁头找到了,可是没牛,要用人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