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若水说:「我和柳韩住在一起的那段日子,他每天都在做噩梦,他告诉我,他又看见贺妍跳楼了。」她的胸口隐隐作痛,脸上的血色更淡了点,她看着苏仰,慢慢地笑了:「你能忍受一个人没日没夜地在你面前重复死去吗?」
苏仰没有说话。
安若水握了握自己冰冷的手指,说:「柳韩早就想死了,他不会屈服在法律之下,因为你们伟大的法律,伟大的公义,从来都是个笑话。那些人凭什么能无忧无虑地活着?甚至像普通人一样工作、旅游、吃喝玩乐?」她的眼睛陡然睁大,声音尖锐:「既然没有人可以惩罚他们,那就让我们去了结。还有我的那些好同学,他们全是帮凶,他们无话不说,唯独不会提起这件事!这是为什么?」
他们谈论天气。他们谈论工作。他们谈论所有事情——除了校园里的霸凌。*
安若水静了几秒,眼神悲凉而寂静:「你说,我该怎么原谅他们?」
孟雪诚心中有种难以言喻的钝痛感,他能明白安若水的痛苦,能理解安若水对周美夕的恨,可他什么都做不了。他阻止不了十年前的霸凌案,也没能阻止安若水的复仇计划。
「你不需要原谅他们。」苏仰说:「从来都不需要。」他翻开笔录,公式化地问:「案发现场是柳韩在东阳道的住处对吗?」
安若水愣了一下,灵|肉一下子回到了现实之中,那些曾经伤害过她跟贺妍的人已经死了,柳韩也死了……
「对。」
「汪海洋是贺妍的父亲,他是自愿替你们顶罪,还是……」
安若水打断他的话,冷冷地说:「不知道,我们不需要任何人来顶罪。」
苏仰继续记录着她的话,问:「所以他将死者的血液倒在工房,伪造犯罪现场,你跟柳韩并不知情?那他是怎么拿到死者的血液?他去过柳韩的住处?还是说他协同柳韩进行杀人,分尸?」
面对苏仰冷漠的话语,安若水大声喝断:「够了!」她说:「他有柳韩家的钥匙,剩下的事情我不知道,一开始我们没有将这事告诉他!是柳韩来艺术馆找我的时候,他听见了我们的对话。要不是警察告诉我艺术馆的工房里有血迹,我根本不知道他做过这些事情,顶罪也是我在医院里听说的,这件事从头到尾都跟他没有关系。」
「好。」苏仰推开椅子起身:「你准备一下,十分钟后,我们带你去见柳韩跟贺妍。」
……
柳韩的尸体在医院的太平间里存放着,安若水穿着一身白色的衣服,一步一步跟在护工的身后,护工提醒安若水:「死者从高处摔下,尸体可能有点……」
「没关系。」安若水说。
孟雪诚给了安若水十分钟的时间,让她去见柳韩的最后一面。
苏仰跟孟雪诚坐在外面候着,这一层楼的温度比较冷,孟雪诚问:「你冷吗?」
苏仰摇头:「不冷。」
他们看着那扇紧闭的门,谁也没有说话,谁也不想说话。
孟雪诚偷偷打量着苏仰,他平静地坐在椅子上,背脊紧贴椅背,在白色的灯光之下,他的侧脸几乎都要融入那片纯净的光芒之中。他知道苏仰现在很乱,他的思绪绝不如他表面这般冷静,不然他不会用一种生硬直白的方式跟安若水转移话题。
「你跟周遥是不是有事情瞒着我?」苏仰转头看着孟雪诚,眸色淡淡。
孟雪诚慌忙拽回自己的视线,欲盖弥彰地清了清嗓子:「没。」
苏仰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孟雪诚不敢再去看他的表情,惴惴不安地避开了苏仰目光,他盯着前方蓝蓝绿绿的宣传海报,就连翘着的腿都安分地放了下来,并拢在一起,乖得像个认真上课的学生。
「你以为我找不到机会问周遥?还是你觉得周遥不会告诉我?」苏仰抬手拂上孟雪诚的脸颊,微冷的指腹滑过他的唇角跟下颚。
孟雪诚咽了咽口水,那些被苏仰碰过的皮肤,每一寸都留有独特的余温,形成一道延绵的温度链。然后轰的一下,像是引燃了的导火索,整张脸都烧了起来。
苏仰的手心贴着孟雪诚的下巴,轻轻扳过他的脸。他看着孟雪诚垂下的眼睫,发现那双总是洋溢着光彩的眼睛黯然了许多,但又莫名裹着几分潮湿的水汽,有种浑然天成的委屈感。
苏仰不自觉就放轻了声音:「雪诚,我在等你告诉我。」
孟雪诚的手心几乎要冒出冷汗,他立刻垂下尾巴:「我错了。」
苏仰松开手,神色悠然地挑了挑眉,正要开口,又听见孟雪诚说了一句我错了,只是这次他往前凑了点,整张脸放大在苏仰的面前。
苏仰笑了出来,干脆伸手捏了捏他的鼻子:「没有怪你的意思,但我想知道发生了什么,又不想去问别人。」
鼻翼上方被苏仰轻轻捏着,孟雪诚的声音听上去有些闷闷的,他说:「你跟柳韩在拳击馆的对话……被录下来了。」
苏仰顿了顿,说:「继续。」
「周遥他们在盯一个叫Aufhebung的暗网,无意中发现了这段录音,然后……」孟雪诚花了半秒的时间思考措辞:「录音最后有一段经过后期合成的声音,那个人说是时候实现我们的约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