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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人谋怎敌天意(第1页)

刚认识了鲁智深的林冲急忙赶来解救娘子。见到高衙内背影,扳过来要打。认出人来,就只好把拳控制住“先自手软了”。

高衙内见林冲举手要打,发话“林冲,干你甚事!你来多管”。这句话能看得出的,一是高衙内熟悉林冲;二是高衙内真不认识林冲娘子;三是高衙内和林冲平时很熟,说话口气十分随便;甚至说不好高衙内还可能有涉及林冲的事情被林冲管过,所以才有“干你甚事”这一说。林冲认出高衙内,没法开口也没法动手;众多闲汉弄清了人物关系,都认为高衙内不对,赶忙把高衙内劝离;高衙内反应过来是林冲娘子之后,这里也没敢再说什么话。

这里介绍时提到,高衙内和高俅的关系原本是堂兄弟。不知道是否后人修改所加,还是作者本意。以堂兄身份认堂弟做子,不顾伦理,则高俅此时已实在无耻。

林冲带娘子和侍女准备出庙;鲁智深已经随后收拾赶到,比林冲没慢多少,确实仗义且行动迅猛。林冲已经能够客观描述事情情况、懂理讲理,“不合吃着他的请受,权且让他这一次”,对还不太熟的人完全控制住了情绪。鲁智深放话:“俺若撞见那撮鸟时,且教他吃洒家三百禅杖了去”虽然豪气,但实在是醉后鲁莽疯话。高衙内调戏不成,怎么论罪也不至于死;鲁智深要在宋朝首都能因为一句调戏言语“你且上楼去,和你说话”,就把殿帅儿子当街给打死了,那这才叫该死的疯子。不过林冲迅速判断出鲁智深应是喝多了太过放纵:“师兄说得是,林冲一时被众人劝了,权且饶他”。林冲顺着鲁智深话头说话,“你说的都对,是我不对”,并不与饮酒冲动之人理论。遇不平之事后快速控制住了自己情绪,还能帮别人疏导情绪,其强大的内心控制能力可窥见一斑。鲁智深告别;林冲在没外人的情况下才来舔舐自己的真实情绪:“心中只是郁郁不乐”。

目前来说,此事应该是可以揭过的。毕竟准确描述此事,那是一个有一定自控能力(高衙内从明白过事情来以后再不说话)的花花公子错惹了他自己都知道不该惹的目标,且已经明白过来。这花花公子在整个东京有的是目标供他去对付一辈子。因此这事情能发生后续问题的概率本来就太低太低,完全可以忽略。

如果一定不揭过,那么林冲对此事正常的处理方式,也不应该是和高衙内计较。毕竟平常林冲是和高俅直接往来,从高俅上算起,高衙内应是林冲子侄辈。要打人孩子怎么也得看人父母。所以正常处理方式应该是在林冲和高俅私下沟通这个问题。

这种沟通需要找到合适的场合机会,以提醒高俅的口气发声。比如表示担心高衙内在街上到处活动,可能容易招惹到不该惹的人;这不该惹的人当然不是区区林冲在下,那得是道君官家带着李师师微服私访;遇上这种事可就多给高俅您增添麻烦。这种才是林冲正常提醒高俅对高衙内加强管束的方式。最多也就是这样了。再多就成了以外人身份干涉高俅家庭内务了。且如果林冲进行了这种沟通,其后不管高俅是管了还是没管、管得有没有效果,此事都必须揭过、不宜再提。

所以林冲正常处理此事,一是要等和高俅偶然相遇的时机,二是目前的发展状况下,提它反而显得林冲肚量太狭。高俅是官家安排的殿帅,自己的直属领导。领导爱惜孩子、纵容孩子放荡,固然有问题;但如果有一定分寸,此事说不上那么大罪过。汉景帝刘启年轻时还轻佻到争棋杀人的程度,并不妨碍他后来成就明君。从人无完人的角度来看,现实打交道中的领导都难免各自多少有些什么问题;上下级之间相处,本来一个明白的上级也是在下属的支持和规劝中向前发展,甚至下属有时是需要有所取舍、有所忍耐的。

再有一个值得一提的信息。林冲此时的身份较可能是八十万禁军代都教头,不是完全普通的八十万禁军教头。

林冲自称八十万禁军教头,没有都字,即不是总管理者,这是按他实际官面身份去说的。而后文从他徒弟曹正转述的信息来看,曹正认为林冲的身份是“八十万禁军都教头”,是教头总管。曹正最后与林冲有联络、有信息交换的时间应该就在当前时间点附近,只有可能往前。曹正应该不至于在可能和师父熟悉的杨志面前故意报错自己师父的身份。这样一来,他在一年后没有获得林冲遭迫害准确信息的情况下,认为林冲身份是都教头(教头总管),意味着林冲和曹正有交流时,就应该已经升官在即、且颇有把握、多半只是等待水到渠成。以此推测,林冲在出事之前有较大概率是“代都教头”,以教头的职务、行都教头职权、等待正式职务承认。否则毫无凭据的话,曹正不至于随便报信息。当然,这里升职希望被高俅打破后,林冲以后所能报出的自身身份,就只能是八十万禁军教头。

事情的发展在作者并不按着常理进行。高衙内首次见到林娘子,只是偶然相见。作者机械降神,让高衙内就此一见钟情“心中好生着迷,怏怏不乐”、“不知怎的只爱他”。当然,高衙内此时虽然纳闷心焦,也知道是自己不占道理,并没有什么行动、什么言语。在此情况下,只为高衙内生活舒适度考虑的富安开始出计。

富安为高衙内出的计划建立在这么几个基础上:首先说明林冲在高俅手下办事,不能真对高衙内怎么样;其次只要高衙内善于捧人,林冲娘子必然背叛林冲“妇人家水性,见了衙内这般风流人物,再着些甜话儿调和他,不由他不肯”;再次,林冲的朋友陆谦,就在高衙内手下,可以给高衙内创造时间和林冲娘子独处。因此这个计划目标其实非常理想,这是给高衙内创造时间空间、快速勾引林冲娘子主动背叛林冲。至于林冲娘子背叛之后,是偷摸来往,还是高衙内横着给林冲戴绿帽子,并不在富安计划之内。当然,富安对林冲娘子估计得人品低下,而对高衙内的吸引力又捧得过高,这个计划在后续一经执行,就出现了严重阻碍,无法落实。

只是高衙内结合自己以往经验,却是认同富安判断的。高衙内让陆谦去引开林冲。陆谦不想断绝自己官路,没有给林冲通风报信、商量应对,直接选择按高衙内要求执行。这种事情并不少见。

陆谦,我理解喻义应该是“路迁”,改变了自己原本走正道的发展可能,此后就无法回头、一错到底。同时也是林冲原本可能“富安”的道路被迁改,只能向黑暗中寻觅出路。

陆谦九点多钟来找林冲散心,出门和林冲娘子打好招呼(可见平时里林冲夫妻相处融洽、沟通充分),把林冲引到樊楼内的小间里。此时林冲还当陆谦是至交好友,酒后吐出点真实“男子汉空有一身本事,不遇明主,屈沉在小人之下”,从这句话可以窥见林冲谦逊礼节和平淡处事背后依然有一颗燃烧的雄心,只是希望有合适的领导和发展机会。可说出这句话的林冲,却还刚刚只在他受腌臜气的起点,还能把这话对人说得出口。从此开始,林冲受气越来越重、而内心的话语越来越说不出口、命运发展让他强行背负那些以前未曾由他承受过的重量,直至沧州城外的山神庙外,终于火光冲天。

对林冲的感慨,陆谦回答“如今禁军中虽有几个教头,谁人及得兄长的本事?太尉又看承得好”。林冲对此并未否定,即基本可认为这是高俅手下的共识——林冲能力在禁军教头中为首、高俅平时也多有关照。两人正常沟通。

随后作者给林冲也安排了较为幸运的小概率事件。陆谦把林冲带到樊楼内的小间里,林冲并没有受迫害妄想症,这个行为在林冲看来,算是临时偶发的想法,非常正常。而在富安的计划中,首先锦儿是应该被拦住的;其次林冲的去处应该不太容易被找着。这两个条件可以给高衙内留出充足的勾引时间。然而现实之中,侍女锦儿丢下林冲娘子直接就跑,没被陆谦家里人拦住;其次锦儿在找林冲时,能快速遇到对林冲去向有印象的人“卖药的张先生”,从而第一时间找上门来;再赶上林冲下楼碰见,大幅度缩短了林冲到现场的时间。

林冲赶到陆谦家。“听得娘子叫道”“如何把我良人妻子关在这里”,又听“高衙内道”“便是铁石人,也告的回转”。这两句话听进耳里,林冲知道了高衙内并未用强,还想凭自身魅力完成勾引,事情还未到无法收拾的程度。因此林冲“立在胡梯上叫”,把高衙内吓走,完成当前制止动作。这里有处细节,不少前人提到过“出得门外看时,邻居两边都闭了门”。遇上这种事,邻居们谁都不想惹,都当看不见、也不想让任何人进来。没一个想看热闹惹火上身的。

确认妻子未发生实质性损失后,对高衙内第二次欺负行径,林冲的处理方式是做出表态:我确实不能直接动高衙内,但谁敢帮着高衙内乱来,那高衙内伸哪只手,我就剁哪只手。因此林冲“把陆虞候家打得粉碎”;“拿了一把解腕尖刀,径奔到樊楼前去寻陆虞候”;“回来他门前等了一晚”、“一连等了三日”。这些行动的主要意图,应该是在吓阻各人、提高高衙内后续作案成本、降低高衙内再次出手的可能性。

以目前的事情进展,林冲如果直接惩戒高衙内,在高俅那依然不完全说得过;但断高衙内往外伸出的手臂,形成震慑,则是大家能够理解和允许的范围,同样能够起到足够的防范效果——高衙内要没手下人帮忙,他自己一个做不了什么事。所以林冲对陆谦表态发狠后,高衙内哪怕再有想法,他手下也要掂量掂量能否比的过陆谦和林冲的过往关系;是否还敢承担替高衙内办事、进而招惹到林冲的后果。

同时也有前人提到一点:本次事件处理,林冲其实也不好招摇。从书里我们看的是林娘子被骗;在现场的别人看来,那是林冲前脚出门,后脚林娘子就不守妇道地主动去了高衙内家边上“高太尉家隔壁巷内”。这个情况要是闹开来,林冲家里的损失更大。我基本同意这个观点。

这次事件发生后,从情理上说,林冲是可以去找高俅告状、制止高衙内的行为了。但这依然需要等待合适的时机。毕竟高俅是高官,要优先处理的国家事情多的很,林冲依然不可能为这么一件按理说自己已基本处理好的事,去申请让高俅放下国家大事来处理它。那不是一个领导手下的干将该做的事情。作为领导的得力干将,需要对自己和领导的关系有充足信心、需要有一定的小事情承担和独立解决能力、对各种事件应该要有轻重缓急的合理判断,对应安排不同事情的合适处置场合和先后次序。林冲作为高俅此时的手下干将,应该做到这些,才能让领导放心对他进行提拔。所以此时林冲依然需要等待高俅有闲的时候,在私下会面的场合提起这个事情,再来请高俅对高衙内予以适当约束,而不适合在办公场合提起。

而这时的高衙内本来已经是绝望的。此时高俅及其亲戚远没有到后来那种无法无天的地步。这种事情,高衙内哪怕“在府中卧病”,本来也“不敢对太尉说知”。因此林冲表态三天后,不需要再继续守着陆谦家——谁都知道不会有实际效果,只是态度摆这了,高衙内的手下自己好好掂量。后面林冲只需要等到一个和高俅私下碰面的机会。所以对鲁智深来寻,林冲已能再次表达出尊敬的态度,进行自己正常的社交活动。

然而在高俅和林冲有私下见面机会之前,作者再次给高衙内机械降神。高衙内自述“眼见的半年三个月性命难保”、富安陆谦表示:“若不如此,已定送了衙内性命”。虽然这些人说话必然有夸张成分,但高俅本来就没有子息,并不敢拿传宗接代的事情做赌。于是事情的发展再次脱离了林冲的控制范围。这下在林冲可能的告状来临之前,高俅这边的决断对象由“儿子耍无赖”对“失去干将林冲”,变成了“自己可能要断子绝孙”对“失去干将林冲”。在林冲毫无意识的情况下,已有处理计划全都失去意义。

于是,天平倾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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