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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风寒雨十(第1页)

周涎闳与纪纲显然也察觉到了围观百姓的举动与心思,暗中交换了一下眼神,彼此会意。

于是,周涎闳扬声道:“上差容禀。”

纪纲点了点头。

周涎闳深吸几口气,大义凛然地道:“禀上差,徐卿玄虽有靖岭南妖氛之勋,澄江淮佞逆之功,被圣上推恩超擢,赐封疆,予茅土,可谓是恩深似海,位极人臣。可其德浅行悖,持功狂荡,唾弃宪律,残杀百姓;依勋犯上,戕戮禁卫;罪盈恶稔,幼稚切齿。下官托陛下无疆之福,起一府之力终擒乱贼;并应一城之愿,又因国法难容;未待上达天听,已将乱贼正法。不意,乱贼有左道护身,一时竟难以处死。因此,下官正欲改判斩刑。幸逢上差驾临,下官愿聆指教。”

言毕,伸手朝两根大木柱的方向一指,朝纪纲作揖道:“这就是罪臣北康王。”

纪纲的目光随其所指一望,故作震惊地道:“这就是北康王?”

躬身俟令的周涎闳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

得到答复后,纪纲的神情由震惊渐渐转为盛怒,伪喝道:“大胆!尔等竟敢矫诏乱法,妄动私刑!尔等难道不知北康王乃是国之重臣,恩奖封王。纵使有罪,理当交由宗正府、刑部、大理寺、都察院协同审办,地方官府无权过问。你目无上宪,搅乱国规,可知罪乎?”

周涎闳佯装一激灵,双膝跪下,慨然地道:“下官知罪,听凭处分。但下官身为一方父母,职责所在,不敢懈怠。否则,就是上负圣恩,下误庶黎。今日,若能以下官一命诛杀罪臣,为千百个冤魂雪恨。下官不惜以身殉法!”

言毕,脱下乌纱帽,一副诚心待罪的模样。

未待寒霜罩面的纪纲发言,人群中有人大声道:“周府台守法不回,公正无私,为民请命,忠耿秉正,乃是一方之福。小民等俯望钦差大人开恩呀!”

此言一出,大恨得释,大怒得息,大仇得报,急于找台阶下的围观百姓陆陆续续的附和道:“钦差大人开恩呀……边说边陆陆续续的跪下。

佯怒的纪纲先与周涎闳交换了一下眼神,然后以既喜又忌的目光环扫跪成一片的百姓,嘴角轻扬,将目光收回。直视周涎闳,淡然地道:“事有缓急轻重。既然是一城百姓共同请愿,本官妄代圣上暂免你矫诏乱法的罪行。望你今后勤职恤民,不负众望,若有疏忽,数罪并罚,国法难赦!”

周涎闳磕拜道:“罪臣在此伏谢圣上不罪之恩,万岁万岁万万岁。”在诚惶诚恐中重重地磕拜了几下,缓缓起身,戴上了乌纱帽,正了正衣冠。

纪纲先朝被绑吊着的徐卿玄努了努嘴,周涎闳会意地点了点头,带着四个衙役去解开绳环。后环扫跪着的百姓,大声道:“本使代天宣谕,已经赦免周府台之罪尤。父老们快快请起。”百姓闻令,不顾飘雨寒风的浸透,连连拜谢圣恩,陆陆续续的起身。

当百姓直身再仰视刑台时,四个衙役在解开了绑着徐卿玄双手双脚,被血水浸透了的四个绳环后。迅速拿起水火棍,冷汗涔涔,神情紧张地护卫着表面大义沉静,内心犯怵的周涎闳。

纪纲双手高举着圣旨,对着徐卿玄沉声道:“北康王接旨。”

徐卿玄故作痛楚艰难地抬起双手理了理被血水浸透,散乱盖脸的赤发,在手铐、脚镣“叮叮当当”刺耳响亮的碰击声中,伤痕累累,血肉模糊的身体不住颤抖着,一瘸一拐地往东而去。密集的伤口随着移步血流不止,滴滴血水随着脚步的移动而流淌落在木板上。

此时,天色幽暗,雨雾朦胧。刑场内外所有的人见到此仿若从森罗炼狱里爬出来的“血人”,无不胆寒心跳。

徐卿玄故作万分艰辛地迈步到了纪纲面前的三尺处,吃力痛苦地跪下,口气喑哑地道:“罪臣接旨。”

直到他开口说话,刑场内外所有提心吊胆,心惊肉跳的人,同时长长地松了口气,同时松了松紧绷的神经。

一贯杀人不眨眼,心狠手辣,百官谈之色变,百姓闻之胆颤,圣眷优待,自视甚高的锦衣卫指挥使纪纲定了定忧恐惊惧的心神,将圣旨缓缓打开,朗朗念道

“朕闻圣人畏命,帝者奉天时,知历数所归,不获已而当之;在昔帝王,靡不由斯而有天下者。臣工曰:孝莫大于继德,功莫大于中兴。朕所以治兵幽、燕,以殄寇逆,务以大者,本其孝乎,须安兆庶之心,敬顺群臣之请,乃以宏武三十二年“靖难”于藩邸。朕嗣膺下武,获王万方,顾以薄德,乘兹艰运,御极海内,今已十一年。劳师黩武,岂人主之用心。军役屡兴,干戈未戢,茫茫士庶,毙于锋镝。皇穹以朕为子,苍生以朕为父,至德不能被物,精诚不能动天。俾我生灵,沦于沟壑,非朕之咎,孰之过欤?朕所以驭朽悬旌,坐而待曙,劳怀罪己之念,延想安人之策。亦惟群公卿士,百辟庶僚,咸听朕命,协宣乃力,履清白之道,还淳素之风。率是黎元,归于仁寿,君臣一德,何以尚兹。乃者刑政未修,惠化未洽,既尽财力,良多抵犯,静惟哀矜,实轸于怀。今将大振纲维,益明惩劝,可大赦天下,蠲免山东、河南一年租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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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天地定位,君臣之义以彰;卑高既陈,人伦之道斯着。是用笃厚风俗,化成天下,虽复时经治乱,主或昏明,疾风劲草,芬芳无绝,剖心焚体,赴蹈如归。凡为人者岂不爱七尺之躯,重百年之命?谅由君臣义重,名教所先,故能明大节于当时,立清风于身后。为人臣者,若救国家则为忠,不救则为逆,以匡救为急,不可虚生浪死,取笑于后代。前贤云:骄侈取败,身无令名,崇侈恣情,乃败德之本;积恶累怨,宗门摈落;骄倨矜伐,终损功名。北康王、河南、河北巡抚大使,知北平府事徐卿玄才堪粗使,自高自大,明哲保身,非封疆之材;诛求无已,贪鄙徇财,劝百讽一,不堪裂土。可改封太保,官廪岁供禄米三百石,以观后效。钦此。”

徐卿玄匐匍于木板上,强忍着骨碎肉剜的剧痛,声音微颤地道:“罪臣领旨谢恩,万岁万岁万万岁。”缓缓直起腰,低着头,双手高举,从纪纲的手中接过了圣旨、用明黄纹龙锦布包着的白玉所制的太保腰牌,盖有“受命于天,既受永昌”恩赐禄米的御敕。

纪纲眼见徐卿玄的双手双脚仍然被粗大沉重的手铐、脚镣给锁着。朝擦拭冷汗的周涎闳佯怒道:“大胆,尔等为何还不速速将太保的铐、镣卸下!”

早已事先预谋好的周涎闳听此斥责,还是被吓得浑身一激灵,朝护卫着他的衙役喝道:“快将太保的铐、镣打开!”

未待紧张过度,惊惧不安的四个衙役回过神来,徐卿玄微运仙术,金光一闪,在数千人的惊呼声中,把圣旨、太保腰牌、赐米的御敕全部掩去。在纪纲的忌惧畏缩中,他颤声道:“不必劳烦贵差了,罪臣自己来。”

话音刚落,他不顾周围人惊骇惧怕的神情,伸左手去抓手铐,轻轻一握,铁铐连同铐扣俱化成了铁粉,轻轻的飘落在木板上。然后伸右手去抓脚镣,轻轻一握,脚镣连同镣扣俱化成了铁风,随风飘扬而去。

见此情形,熟知内情的周涎闳与纪纲不由倒抽了一口凉气,脊梁骨寒气直冒,身不由己地后退了几步。

徐卿玄不以众人的反应为意,在刑场内外几千双讶异骇然的目光中缓缓起身,朝纪纲与周涎闳一揖道:“两位大人若是无事,不才先告辞了。”

纪纲急忙避开徐卿玄那双清澈深邃,观人幽隐的星目,深吸几口气,强作镇定,一脸恭敬谦逊,和声道:“太保乃是国之柱石,现在为国而身受重伤,何不先在济南城暂养。若是嫌地薄,可由下官等护送太保往京城疗养。”

徐卿玄一揖道:“刑徒者不宜叨扰清明。多谢圣上恩恤,天使挂念。不才自有它术自养,就此拜别了。”

纪纲与周涎闳对望一眼,一起朝徐卿玄躬身行礼道:“下官等恭送太保。”刑台上下所有心怀畏惧的锦衣卫、士兵、衙役也跟着躬身行礼道:“卑职等恭送太保。”

于是,在一声声表面恭敬诚服,实刚衔惧含忌的拜送声中,徐卿玄止住伤口的流血,摇摇晃晃地迈步下了刑台西边的台阶。刑场外的百姓纷纷闪避到了两侧,让出了一条通道。在听到皇帝免去一年的租税后,财竭粮乏,不堪徭役的济南百姓纷纷转忧为喜,内心开始憧憬着接下来美好的一年。对于徐卿玄的处置,反而漠不关心。

人群中一个身披锦貂披风,鲜衣华服,头戴唐巾,脚穿皮靴,天庭饱满,红光满面,一脸富态,一把山羊胡,不惑之年的男人一双丹凤眼蕴含、闪动着激动、喜悦、忌惧、不舍之意望着徐卿玄渐渐远去,孤芳伟岸的背影。不禁叹了一口气。站在他身边的一个衣锦华服,披着锦貂披风,头戴网巾,脚穿皮靴,方脸宽背,而立之年的男人见此,先警惕地瞥了一眼刑台上的锦衣卫。当发现纪纲、周涎闳,以及所有的衙役、官兵、锦衣卫的目光都盯着徐卿玄的背影,未曾留意他们这边的举动时,才松了松紧绷的神经。轻声轻语地问那个望着徐卿玄背影,面有忧虑的富态男人道:“老爷何故叹气愁闷?现在凶犯伏法,济南城及其附近地区的禁令已解,我们所囤积在镇江府的大批木材、石材又可以畅通无阻的经大运河运往北平府。此乃是大大的喜事,应该高兴,应该庆贺才是。”那个富态男人听此,先看了看周围一脸喜色的百姓,又看了看刑台上心绪、神经渐渐放松的纪纲、周涎闳为首的衙役、官兵、锦衣卫,然后侧头向那个壮年男人,压低声音道:“赵管家,我之所以叹气愁闷,是因为我的两个女儿在这两个多月来心心念念,食不甘味,寝不安稳的意中人好不容易出现了。可想不到却是以这样的方式。唉,现在只能希望赶紧找到良医,治好我两个女儿的病。”言毕,一脸的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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