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求不遂,谋望难成。”无端想起空元大师的箴言,燕清疏望向重漓。重漓目光清冷平视前路,对此并不理会。他拥有如寂静的山峦般线条分明的侧脸,瞳色幽暗,似藏深海。身为皇子,所求除了国主之位还能有何?而以重漓此时的身份手段,那简直易如反掌。所以燕清疏无法明白,为何“所求不遂”?又为何“谋望难成”?
重漓所居的肃英殿位于皇城东南,翻几道宫墙便能见到绕过半个平城的湘江。而二皇子的明晨殿在肃英殿的对角上,两殿相去甚远,重漓与重槐能见面的机会并不多,尤其近些年,几乎可算作不相往来。因此回到殿中看见静坐在客座的重槐,重漓波澜不惊的脸上也闪过一分意外。
“二哥,”重槐温声道,“近来可好?”
重漓示意身旁的燕清疏回内殿,淡声道:“有劳挂心。”重槐并不在意这明显的敷衍之词,继续道:“二哥望保重身体。”重漓轻哼一声后又变了神色,似乎有些不悦:“你是有何打算?”重槐道:“过几日我便迁出宫去住些日子,御医说宫内的气息不适合我的身体,父皇便准了我离宫休养。今日是来同二哥告个别。”重漓拧了眉:“是因那几日的昏迷?”重槐摇头,笑容一如往日纯良:“不瞒二哥,只因我想出宫游玩一番,才借着这个事同父皇求来的。”重漓斜睨着他:“你倒是与幼时一般爱乱跑。”重槐笑道:“这宫里着实烦闷,待久了该生霉了。二哥也常出去走走才是。”重漓不作声。
将出肃英殿,重槐被燕清疏唤住。他回身拜道:“二嫂。”他俩虽是小时的玩伴,这个称呼在现在这种情势也是十分恰当的。燕清疏引他到石亭。
渐入深秋,石亭外的湖水很浅,零落的叶子显出一点凄凉的意思。两人相对无言的坐了会,燕清疏忽而问道:“小槐,你可记得你有多久不曾进过这肃英殿了?”
重槐心内苦笑了下:“快六年了吧。”
“你怨他吗?”
重槐温和的嗓音变得有些涩和沉:“二哥必定是有他自己的道理。”
燕清疏黯然:“这几年我从不曾见他真心笑过,”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也从不懂他在想什么。”明明日日相伴,却始终不懂。一个不曾露过真心,一个从来形同孤独。许多年前一起玩闹的小女孩与小男孩,如今变成这种情形,仿佛一切皆是幻影。
“二嫂不必过于担忧,”重槐安慰道:“即使二哥现在与少时有所不同,二哥仍是二哥,这是不会改变的。”不会改变?还是不愿相信?
人又是为什么而改变呢?
重漓与重槐,虽相差五岁,在这一脉子息单薄的宫室里却是从幼时便相伴的。身份仅次于皇室的燕清疏因年纪相仿也常玩在一处。在一生之中最纯真无暇的岁月里,三个人如同一树盛开的花,灿烂无邪。暧昧的情愫也同时萌发得热烈而势不可当。
平静的打破始于燕清疏无心的告白。重漓的脸色是在一瞬间冷下来的,燕清疏记的非常清楚。后来的重漓便不同了,开始沉默,一种深沉的沉默,不会躲着燕清疏,也不会主动说话,对重槐也冷漠起来。
燕清疏虽是娇生惯养的千金小姐,却不是一般千金小姐的心性姿态。她不知道为何重漓忽然同她与重槐疏远起来,但她知道自己喜欢他,酝酿已久的喜欢,所以直到很久之前,她都在很热切地向重漓证明着自己的心意。活泼真诚的少女努力向一个人实践着自己的爱情。
重漓冷漠的态度很明显,始终存着希望的燕清疏一直追随着。这希望因重漓没有拒绝婚事而蓬勃,也因重漓而破灭。
皇子与宰相千金的大婚,轰动越国的盛事,那天的肃英殿如火一般的红。燕清疏的华羽嫁衣是越国顶尖绣娘绣了一年才成,花朵繁复华丽,比朝阳更加明艳美丽,衬得她肤色如雪莹白。她满心的期待与欢喜。
揭开她盖头的人却是冰冷的一张脸,她仰着头,在一室的烛火下,忽然觉得不知所措。这一刻的无措之感让她忍不住怀疑,自己的存在,在这个人的世界里,是不是多余?
年少的爱情常常热烈而持久,像是要用一生承诺永恒。时间将燕清疏从活泼清丽的少女沉淀成雍容美丽的女子,将她的爱情沉淀成醇香的寂寞的酒。她一直注视着他,他如局外人。
重槐垂着眼睑,眸光黯然,他自己都难确定此时的重漓是否还是当初的重漓。也许当年的自己还能为他圆说,年岁长了之后,懂了许多权力的事,心意便渐渐动摇了。他记得年少时重漓内敛如玉的模样,沉稳可靠。他的转变来得太突然,他们全部措手不及。无法,他只得想大约是幼年时一直存在着的他们却不懂得的权位之争教重漓变了。他却无法向他解释,他从来无意那个位置,二哥想要,便是二哥的,也该是二哥的。
作者有话要说:
☆、战火初燃
越国建国百年来,国情一直很乐观。或许在态度上难免高傲,却从没有做出真正教其他三国失面子的事情,每一年的三国来使均会献上世间各式各样的珍宝,这是一种默认的友好方式。除却越、蜀、澜、黎四国,还分布着许多大大小小的部落。部落是一个特殊的民族,因文化习俗同四国差异很大,所以并不属四国管辖。他们随着自己的方式自由地生活着。
平静百年之后,这突如其来的动乱教越国百官不解。更令人不解的是,越国士兵镇压过去时,动乱的部落连稍微迎击都没有,只是一味后退。这样的情况发生几次之后,官员们已经纷纷揣测这只是那些部落的恶作剧了。至于这恶作剧是否能动摇越国的长治久安,就见仁见智了。
正殿里,百官议论纷纷,深紫袍子正立的宰相燕沉冷眼旁看,叶焕也是独自一人似在沉思。倚靠在上位的国主重华两鬓已露斑白,眼尾垂着,面对自己热烈的臣下很有些百无聊赖的神态。
声音久未见停,国主挥挥手:“燕卿,你如何看这事态?”声音几分苍老无力。
“陛下,”燕沉道:“此事不可轻视。这动乱必是蓄谋已久,是时候该给那些部落树立威严了。”言下之意便是长驱直入,攻破根本。
年老的国主拧眉,显然战事不合他的意。“叶卿何意?”
重华看向叶焕,叶焕道:“纷争虽突然,臣以为还是要静观其变。先解决当前,弄清他们的意图,再做进一步打算。”这也是主战,只是从燕沉的进攻战变成防守战。国主继续拧眉。最后他一挥袖:“此事便交由叶卿全权处理了。”叶焕躬身应下。
散了早朝,国主便匆匆走了。望着那个急切的背影,燕沉神色冷冷,还真是片刻都不想耽搁。
太和殿内,重华怀抱自己的小儿子,笑得宠爱又开怀,一点也不见大殿上的无力神态。重攸孩子心性,在重华怀里任意胡闹。两个人倒是十分像寻常百姓家的父子。
重攸闹累了,便跳下去找了些轻巧的玩意儿。重华一声慨叹:“攸儿,你要快些长大呀。”重攸回头疑惑道:“为什么?我现在很好啊。”重华眯着眼睛笑:“长大了会有更好的东西喔。”半认真半哄的样子教重攸弄不明白,肉脸上都纠结出了窝。一直端坐一旁的梅夫人道:“陛下,攸儿还小,您还是再考虑下。”十分温婉的声音,有种奇异的教人心平气和的力量。重华握着她的手,道:“这是我想给攸儿的东西。”梅夫人不再说话,微微垂着头。得国主长久宠爱的梅夫人并不是倾城艳丽的姿色,反倒眼角眉梢都是碧玉般的清和。
将军府内。祠堂。叶家先祖曾跟随越国先祖东征西战,战功赫赫,将军这一爵位一直传承到今日。大约二十年前,叶焕平定了边境几个善武部落的动乱后,叶家在越国的地位得到进一步稳定。澜月曾担忧叶想念亲事的缘由便在这,叶焕是有责任将叶家发扬光大的,叶想念也有责任为此而牺牲。
“我叶家已尽忠百年,不遗余力。报效国家是男子的事,想念不必在乎这种事,更没必要舍弃自己的幸福。”叶焕如是道。
祠堂内香火袅袅。每有战事,叶焕必来祭拜。而这一次,神色更加的郑重。或许是武将与生俱来的敏锐,这一次的纷乱隐隐透出不寻常的气息。多年不曾亲上战场,银白的铠甲都积了些灰尘,澜月小心翼翼地擦拭着。
越国九城,平城居最北,秋色也最深。军队列于城外,在萧萧秋气中更显庄重。
大将叶焕还在将军府正门外,澜月理理他的衣袍,笑道:“在外要保重身体,早些回来。”叶焕握了她的手,冰凉的温度,放在自己手心暖一暖,方道:“你不必担忧,照顾好自己。”又望向一旁同楚之桓一起的叶想念,“想念也要常回来探望。”叶想念点头,神色认真。
战马飞奔溅起尘土飞扬,叶想念抿唇。回了府邸,便一头钻进了楚之桓的书房。“钻”这个词也确实恰当,因为楚之桓的书房其实是一座小塔。八角飞檐,内分三层,十分清净。叶想念打心里佩服这个书房的设计,这样一个自成天地的小地方用来看书实在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