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凉水四年多未见黄阿丘,恍惚以为已走出那场梦魇。
如今再次见到,即便对方已变得不人不鬼。
却依旧如沉重巨石,压在心脏上,连喘气都变得奢侈。
陈凉水手指僵硬地黏在门框上,用力下指节发白,青筋突兀。
但他迅速安静下来,也不说话,只是凶狠地瞪着对方。
黄阿丘大热天还穿着长袖线衣,衣袖摩擦得狠,一片脏兮兮的小毛球。
他翻开手臂,拉起袖子,露出枯柴般的手臂,上面扎着留置针:“凉水,我病了,活不了多久,你以前说过的,我给你钱,供你上学,你给我养老送终。”
“现在我活不成了,你也该回家陪陪我了吧?”他面色凄凄,耷拉着手臂,胶布翻起,露出油黑毛边。
陈凉水嘴角肌肉抽动,胸口剧烈起伏,又回到十五岁夏天的黑夜。
那天夜晚又热又黑,只有足球大小的塑料电扇,卷着微不足道的热风。
他跪在地上求黄阿丘,让他继续上学。
他发誓,只要能上学,以后他打工赚得钱,都给黄阿丘。
他很年轻,可以供养黄阿丘,给他养老送终。
黄阿丘穿着短裤、背心,坐在单薄板床上,审视着蝼蚁般的陈凉水。
黑暗里的男孩,苍白柔弱,四肢比女孩还纤细。
漂亮得如一朵风雨中的小花。
那时的黄阿丘,身强体壮,开卡车能一夜不眠,精神抖擞。
他一时兴起,把陈凉水捡回家,心思越来越歪。
宽厚粗糙的手,摸过陈凉水的脸颊。
黄阿丘从枕下翻出一条红色连衣裙,扔在他脸上。
裙子是给楼凤阿云买的,奈何人家嫌弃质地差,不入眼。
黄阿丘拉着陈凉水的手,细声慢气地哄着:“凉水好孩子,阿叔不要你的钱,阿叔想要你的人。你答应和阿叔过日子,阿叔就供你上学,上大学都行。”
红裙还蒙在头上,薄透红纱下,是难以名状的惊恐。
十五岁的陈凉水,背井离乡,到港城一年多,母亲病死,举目无亲。
黄阿丘从兜里掏出染着柴油味的现金,百元大钞,足有二十多张。
他一张张的数着:“这是书杂费,这是午餐费,这是校服费,这是巴士费,这是补习费。你看阿叔都有给你准备的,你只需要让阿叔抱一下而已。”
陈凉水跟着母亲,颠沛流离,居住环境复杂,对于性早熟早知。
他背着月光,张开双手,和母亲一样,也是一具一无所有的皮肉。
身后,是再也回不去的故土,脚下,是永远扎不下根的他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