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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部分(第1页)

大堤挡住了北风,阳光热烈地照着,这里比别处暖和得多。地坪里有牛屎,可以清晰地听到屋里牛嚼草料的声音,原来,自三钻子和洪鹢住到这里以后,破牛棚经三钻子修缮了一番后,比垸子里农民居住的房子还精致。生产队又要要腾出屋来,让离食堂远而住房又被拆了的公社社员住,于是又将牛们迁回原籍,住进了这草屋里。真是人杰地灵,牛也赶来凑热闹。草屋北边那间进身长的关着牛;中间一间门掩着,门缝里透出火的红光。长芳正准备去敲门时,屋内的人似乎察觉有人来了,门开了,一个两头尖小中间肥大的男不男女不女的人,叉开腿,站在门中央。他个子矮,头戴一顶锥形纱帽,顶上还有一个小小的纱绒球,显出头更尖;像茅草似的发长,从帽下漏出来,杂乱地拥在肩上,将个脸遮去大半,显然从来没有梳洗过;穿一件货真价实的女人棉袄:初一见面,谁也辨不清是男还是女?可是他棉袄右胁纽扣坏了,扣不上,只好系上根草绳;两肘破了,露出棉花来了,也不补一补;脸和手黑黢黢的,结了层黑痂,看来从来没洗过:这分明又是个像疯子似的男人。可从他那警觉性很高的炯炯眼神看,说明他一点也不疯。还没让她发问,他便先发制人,语气咄咄逼人:

“你又来作什么?你们干部整天没事做,天天来找我二叔问这个,问那个,有的还吹胡子、瞪眼睛,像只老虎要吃人。二叔不觉得烦人我却心头恼。去,去,去!你快点回去烤你的白炭火,别把我们的穷日子搅得一锅粥!”说着就动手去关门。

“善彰啊,你就让来人进来烤烤火。冰天雪地,在外面劳碌奔波,当干部也不容易。”洪鹢的背对着门,面向着火,劝解说。

听到这熟悉的话语,长芳不知哪来了这么大的一股力气,顺手把三钻子扒在一旁,冲了进去。洪鹢见来人举动异常,也即刻回头起身,他还没看真切,来人抢先一步,上前搂住了他的脖子,声泪俱下地说:

“文舟啊,文舟!我总算找到了你。”然后回转头对孩子说,“快点过来,喊爸爸,快点呀!”孩子怯怯地走进来后,她又焦急地说,“波儿,喊爸爸,喊爸爸!喊呀,快喊呀!”

事情发生得如此突然,孩子早忘了妈妈多年来对他的训练,见到一个从来没见过的像个乞丐的陌生人,孩子怯生生的,看都不敢看,怎么敢贸然喊爸爸。孩子见妈妈哭得很伤心,他也伤心地哭起来。三钻子站立一旁惊傻了:二叔多年来独身一人,怎么突然从地底下冒出个女人来抱着他,而且她还要一个孩子喊他作爸爸。只是洪鹢即刻反应过来了,他记起昨天是元宵节,是他和长芳结婚二十五周年的纪念日,他们口头协议离婚的时候,曾相约这一天送孩子来。可解放后,大家忙于工作,虽然经常联系,却许多年没有见面。他哪里会想到他们分离了许多年,她居然还恪守诺言,竟在这个时候,甘冒身败名裂的风险来践旧约。她的这份深厚的情义真正比山高,比水长。这两年来,他心如止水,形似槁木,对天崩地裂的事也不会有反应。可是,在她的感情洪涛的冲击下,心里又滚滚地涌起了波澜。他深陷的眼洞里,热泪泉水般地涌出来。他也紧紧地抱着长芳,哽哽咽咽地轻声呼唤着:

“芳洲,芳洲。是我,是我害苦了你。我糟蹋了你的青春,又让你政治上蒙受莫大的羞辱。”说着,他松开双手,推开了长芳,用手猛捶着前胸,呼天号哭,“天哪!我该死,我该死!我不是人,是畜牲!是我毁了你,是我毁了你!为什么你还要对我这么好!你笃情笃义,可是这分情意,我承受不起,再这样下去,就会彻底毁掉你!”

“文舟,你不要这样。你越这样,我越感到罪孽深重。”长芳又扑上来紧紧搂住他,两个人的脸贴在一起,泪流在一处,“是我害了你,是我害了你!要不是我硬将那段不应该有的婚姻强加给你,你不还是一流大学的一流教授,你会在学术上独占鳌头,占尽风光,怎么会这样龟缩在昆阳,沦落到这地步?如今,你虽然已坠下悬崖,但我无论如何也要把你救上来,如果不能,我也就跳下悬崖,与你同归于尽。人之所以为人,就是因为有情有义。如果人没有了情义,那与鸟兽虫豸又有什么区别?如果这世上没有真正的有情有义、有血有肉的人,那还要什么革命,还要什么社会主义、什么**?”

此时,那个被迅雷闪电似的突发事件惊呆了的孩子,仿佛从梦中惊醒过来了。他记起了妈妈对他说过的事,他的爸爸是昆阳的教师,他长大了要回到爸爸身边去。现在养他的是叔叔,他也一直叫他叔叔。他们来昆阳的车上,妈妈叫他见到爸爸后,就要喊爸爸。

第三章(。dushuhun。) ; ;午宴说梦(上) 20慈母千里送爱子,老父拒不认亲人2

书香屋 更新时间:2010…3…5 10:10:14 本章(。dushuhun。)字数:2314

此时,那个被迅雷闪电似的突发事件惊呆了的孩子,仿佛从梦中惊醒过来了。他记起了妈妈对他说过的事,他的爸爸是昆阳的教师,他长大了要回到爸爸身边去。现在养他的是叔叔,他也一直叫他叔叔。他们来昆阳的车上,妈妈叫他见到爸爸后,就要喊爸爸。他见到妈妈这样揪心地哭泣,便知道他是他的亲爸爸。他走过去,抱住洪鹢的腿放肆摇,泪流满面地大声喊:

“爸爸,爸爸!我是洪波,我是波儿啊!你怎么只和妈妈说话不理我?”

此时,长芳也像从梦中醒过来,知道自己一时忘情了,忘记了此行的目的就是要让孩子认爸爸。他即刻松开手,抹掉眼泪苦笑着对孩子说:

“波儿,波儿!你快点大声喊,大声喊爸爸。他可是你的亲爸爸!”

接着孩子又喊了两遍。此时,洪鹢也如大梦初醒,知道孩子在喊他。这是他历年来梦寐以求事,今天突然出现在他面前。此时,他那多年来尘封蛛锁、沉睡麻木的感情就如山洪爆发,铺天盖地,呼啸地冲决下来。他弯腰抱起孩子,泪如飞瀑倾泻。他用泪脸不断地亲着孩子说:

“波儿,波儿!爸爸见到你真高兴。以后你就住在爸爸这里。爸爸告诉你读书识字,研究学问,当文学家,当科学家。爸爸带你去钓鱼、抓青蛙,还和你玩将军骑马的游戏。”说着,他突然弯下腰,让波儿骑到他的肩上,迈开大步,绕着火堆兜圈子。平日他那毫无神彩的打瞌睡似的眼睛,突然电掣星驰,射出异样的光芒。他近乎疯狂地大声喊道,“马来了!马来了!”转了两圈后,把儿子放下肩,抱着他在草房里飞速的旋转着,像年轻人第一次做爸爸那样,忘无所以地呼喊着,“我有了儿子了!我有了儿子了!”然后把波儿放在火边坐着,笑着大声说:

“善彰!弟弟回来了,快拿出野鸭子来招待!”

长芳瞪大眼睛惊奇地望着他,仿佛他返老还童,全然不像个老年人,倒像个孩子。三钻子应声即刻到隔壁房里拿出一只烤熟的野鸭子,撕下条肥壮的野鸭腿,递给波儿。洪鹢一边马上替儿子脱了手套,让他拿着吃,一边又兴致勃勃向他讲述钓野鸭的故事:

“儿子!你知道这野鸭子是怎么钓到的吗?”他走到墙角拿了一块木板,接着说,“你善彰哥哥真能干,你看,他在这木板下面拴了三根麻绳,麻绳末端系着三个钓钩。天黑了,他就在钓钩上挂上活鱼虾,将这木板丢在水浅鱼虾多的水面上。晚上野鸭子来觅食,连同鱼虾,把钓钩也吞下。钓钩牢牢钩住野鸭的喉咙,死也挣不脱。第二天,天刚蒙蒙亮,你二哥就连钓鸭板与野鸭子,一道捡回来。褪去鸭毛,剜掉肚肠,将它放在这火上烤熟,鸭子流油透香,真惹得人流口水。儿子,这东西味道怎么样?”

“好吃,好吃!这么味儿鲜美的东西,我从来没吃过。好吃,真好吃!”波儿吃得满嘴油光,眼睛炯炯有神地望着他,连连点头称赞说。

洪鹢看见儿子吃得十分高兴,激动的情绪更加高涨。待儿子吃完后,也顾不得他满嘴满手的油,就又紧紧地抱着他,像个嗜酒如命、又长年累月没有酒喝的人,突然见到了酒,嘴巴便贴着醉人的酒杯,一刻也不想离开那样,用他那许久没刮过胡须的嘴巴,不停地在孩子脸上亲吻,久久地热烈地亲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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