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再想啦!”他狂吼了一句,也不晓得是内心在喊,还是真的这么狂喊了一句。
哈利·路易斯博士坐在他书房中的书桌后,手中捏了那份电报。他凝神去听他太太将要发出的声音。果然没多久就听见了。
“我走啦——等会儿见,亲爱的——”她从客厅方向门里面喊了三句。前门开了又关。她已经离开了屋子。
路易斯拿起电话筒,拨了个华盛顿特区“202”的区域代号。他随后拨出的七位数字的号码,是死记在脑海中从未写下来的一个电话号码。电话帐单上也不会有记录,完全会自电脑中心自动跳接。
“喂?”对方传来一个男声。
“桦树。”
“请讲,桦树,已开始录音。”
“他已经接受了。电文发自雅典。”
“时间有否更动?”
“没有。他将在新学期开始前一个月抵达。”
“他有没有说从雅典到哪去?”
“没有。”
“我们会盯住各个机场的。谢谢你,桦树。”
哈洛克到达的罗马,并不是他梦想中的浪漫之都——‘罗马“。到处都在罢工。整个城市无论街道、公园、喷泉,全是呈现一片瘫痪状态,乱七八糟到无法想像的地步。邮件全倒入阴沟,使垃圾平添了不少点缀;计程车也很少,几乎可以说找不到一辆,大部分的餐馆也都因为食物来源缺乏而关门大吉。意大利警察受够了舆论的责骂,干脆也来了个罢工,使得罗马市内的交通情况变得更糟;甚至连标榜是政府事业的电信局,也几呈半瘫痪状态,很难拨通一个电话。全城都浮现出一种歇斯底里的发狂病态,再加上教廷的教皇,不断火上加油的指责意大利政府无能——被一个外国人,一名波兰人!——搞得罗马市民的情绪更形紊乱。
哈洛克在他停留的第二天晚上,因为肚子饿得难受,就从他“修身养性”的旅馆走出来,从“杜马彻里街”走出来穷晃,想找一家还没关门的餐厅吃点东西果腹。他从两个钟头以前由旅馆晃出来到现在,已经走到“弗拉米尼亚街”了,将近走了十里多路,竟然没找到一家。想找辆计程车送他回到“西班牙石阶‘,照样也是没着落。
又烦又气之下,他只好信步继续走到‘威尼陀街“的北端,再钻进一条侧街,以免被困在大批逛衔抢购日用品的人潮里。
当他才钻入那条侧街,把头一抬,就看到了某个旅行社窗口上贴的“威尼斯风景海报”。
为什么不去那儿呢?为什么他妈的不到威尼斯去晃晃呢?反正是在意大利游荡,突然改变一下动向又有何不可?他看看表,差不多快八点半了,订个飞机位恐怕是来不及了,可是假如他没记错的话——他的确还记得——罗马一直到午夜都有火车开出去的。为什么不坐火车去呢?搭火车轿摇款摆的从布林地西上来,一路上所看到的乡野风光不是很美吗?他只要花个几分钟就能把他的那个小行李箱收拾好,二十分钟内就可以走到车站。只要肯花钱,还怕买不到一个包厢车位?!就算花钱买不到的话,大不了他还可以再徒步走回原来住的旅馆哪。反正他已经预付过一星期的住宿费了。
四十五分钟以后,哈洛克就已经走进了“奥斯提亚火车站”的大厅,这座车站还是当年墨索里尼盖的呢,想当年确实风光过一阵子。
意大利语必虽然并非哈洛克的最佳语言,可是他却能看得懂。
往威尼斯市。头等包厢售票口。
买票的队伍很短,他运气不错。著名的“威尼斯渡海快车”将在八分钟后开出,只要“先生”肯付一笔额外车资的话,他就可以坐进一节无异是专为他准备的私人豪华车厢。他当然肯,售票员顿时眉开眼笑的将售票章一盖,就把那张相当豪华的车票递给了他,并且告诉他上车月台是在对面过去再过去的月台,距离售票口有好几个足球场那么远。
“跑快点就搭得上,先生,要用跑才行!尽快跑过去!”
哈洛克拔足飞奔,钻过人潮,挤命奔往第36号月台。车站里仍跟他记忆中的这座车站一样——月台上,大天棚下,全挤得满满的上下旅客。欢迎欢送的尖叫声,火车到站的刹车摩擦铁轨声,火车出站时的鸣笛声;由于脚夫也罢工的关系,每个旅客都是气喘如牛的提着自己的行李在狂奔乱窜。足足花掉他五分钟的时间,他才侧身挤过大批人潮,穿过巨大的石造拱门,钻进36号月台上。“威尼斯渡海快车”正要驶离月台之前的那刻,又有一列火车进站,吐出了汹涌的人潮。上车的人和下车的人彼此对撞,挤来挤去一团乱。简直就跟但丁笔下的“地狱”十八层中的景象几可媲美,到处一片尖叫哭喊。
突然间,横过月台,穿过正在不断涌出的人潮,他望到了一个女人的侧影,还有她头上戴的那顶软帽下阴影中的侧面轮廓。她正从那列由北南下的一节火车车厢里走下来,在跟一名铁路警察讲话。这种事以前已经发生过好几次了:相同的发色和发型,还有光润修长的颈线。一条围巾,或者是顶帽子,要不就是一套风衣,就像她曾经穿戴过的。以前就发生过。遇到过,而且是常常。
然后,那名女郎就转过身来了,也就在那个刹那,尖锐如刀的痛苦与震撼,开始猛刺哈洛克的眼睛和太阳穴,紧跟着这种痛苦就朝下冲降——象一把炙热火红的尖刀那般,刺进了他的心田。那张转过月台的脸,虽然透过无数的人潮,却绝不是幻影。正是她。
他们的眼光终于彼此锁住了对方。她大大的眼睛里完全是一种生硬苦涩的恐惧;她的脸是僵冻冰冷的。然后,她扰把头一撇,钻近她加入的人潮中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