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青枫忍不住笑出了声:“我的花姑娘,今天有没有吃比颜料盘还大的进口苹果?”
韩晓也跟着笑,笑了一会儿又语声惆怅地叹气:“和我同一间宿舍的涂设计先回去了。现在就剩下我一个人了。每天一收工,从食堂回到宿舍连个活物都见不到。又不好意思混在男人堆里去看碟打扑克……我闷得快要发霉了。”
生活区里有棋牌室和放映室,片子也不少。但是平台上百分之九十五以上都是男性工作人员。又正好是夏天,挤在放映室的不少小伙子都喜欢穿着拖鞋打赤膊。她怎么好意思挤进去凑那个热闹?
罗青枫安慰她:“不是还有两个礼拜就回来了?等你回来咱们去伊势丹门口坐一天,咱们啥都不干,就看人,看个够!”
韩晓哧地一声笑了。
“没工作的时候就好好休息。”等她笑完了罗青枫又嘱咐她:“多吃蔬菜水果。每天都要喝两瓶牛奶——反正也不要钱,你还不抓紧机会多吃点?”
韩晓笑道:“好!多吃!”
罗青枫沉默片刻低声说道:“韩晓,我想你了。”
韩晓的手抖了一下。
罗青枫又说:“晓晓,我想抱抱你。”
韩晓知道自己不是沉得住气的人。但是罗青枫的一句“想你”还是让她彻底没了睡意。有些事……有些深埋在心底,一直不敢去奢求的愿望,此时此刻在经过了他这一句咒语之后,突然间开始变得蠢蠢欲动。
也许他只是累了……
也许只是忽然间有些脆弱……
谁都知道艺术家是一种远比常人更加敏感的生物,从一片鸡蛋皮上都能参悟整个世界,说不定这一刻他恰巧在多愁善感吧?而且只是一句“想你”说到底也不能代表什么。韩晓自己也想很多人不是吗?父母、郭蓉蓉、甚至郭蓉蓉那个刀子嘴豆腐心的老妈……
也许他只是单纯地想起来自己这样的一个存在呢?
韩晓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到了半夜,好不容易才有了几分睡意时,又觉得宿舍里异常闷热。似乎是空调停了。
韩晓正要起床把窗户打开,就听外面的通道上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随即远远近近的宿舍门便响起了一阵乱糟糟的开合声,似乎又不少人都出去了。
门外的走廊上闹哄哄的,有人在很急促地说着什么,可是语声急促,她什么也听不清。韩晓手脚麻利地摸过了床头的连身工作服套在身上,拉链刚拉起一半,就听胡同的声音在门外喊:“韩晓!韩晓!”
韩晓连忙拉开房门。一阵凉风扑面而来,抬头看时,天空中不知何时堆叠起了层层的乌云,正一点一点地吞噬海面上澄澈的墨蓝色夜空。借着凛冽的风势,团团乌云如同草原上奔跑的猛兽一般,眨眼的功夫已经掠过了平台的上空。
一阵气流猛然袭来,迫得人不得不屏住了呼吸。轰鸣声随即自身后传来,一架直升飞机从宿舍后方掠过了头顶,剪影般硕大的黑色身躯轰鸣着飞离了平台,飞快地融入了沉沉的夜色当中。
韩晓目送着直升飞机渐渐远离,心头竟然掠过了一刹那的惶恐,仿佛被什么人丢弃了似的。既然已经开始人员撤离,那就是说……她转身问胡同:“是台风?”
胡同点了点头,气喘吁吁地说:“按照原来的预报,本来打算明天一早开始安排撤离的。没想到变天变得这么快。强台风很有可能沿125E附近北上到黄海。人员分批撤离。你坐下一拨飞机回去。我和孟郊留下。”
韩晓愣了一下。胡同又说:“直升飞机从陆地赶过来至少还要一个小时,你现在跟我一起去现场,趁着这会儿还没变天,赶紧协助施工方给精密仪表加上防雨罩——能加多少算多少。快!”
有了明确的工作指令,韩晓立刻清醒了过来。抓起安全帽就跟着胡同往外跑。
装置里的应急灯忽明忽暗地亮着,绵绵如丝的细雨已经落了下来,无声无息地在脸颊上汇成大粒的水珠,然后滚落在橘黄色的工作服上。工作服虽然防水,但是密集的雨珠还是顺着领口钻了进去。脖子和胸口很快就洇湿了一大片。安全帽窄窄的帽檐只能在低头工作的时候勉强挡住眼睛,只要侧头,雨水就会随着疾风灌进鼻子里,连呼吸都开始变得困难。
雨越来越大。风势也渐渐强劲。从没有近距离见识过台风的韩晓,到了此刻已经无法估算距离所谓的“灾害天气”还有多远的差距了。
眼前的装置渐渐地笼罩在了一片白茫茫的水雾里。最初还能看到其他工作人员奔忙的身影,到了这时,连数米之外的扶梯都已经看不见了。明明是八月里的酷暑天气,可是随着雨水的到来气温却骤然降低。爬到主装置二层平台的时候,韩晓的指头已经开始有些发僵了。盛放防雨罩的背包背在背后,背包里似乎也进了水,越背越沉。
韩晓费力地将系在腰上的安全带扣在装置的竖栏上,风吹得自己站不住脚。韩晓摸出的第一个防雨罩还没等打开就被骤然袭来的一阵哨风刮走了。
韩晓体会到了台风的威力,心里开始隐隐地有些紧张。
全身都已经湿透了。很冷。然而比寒冷更要命的是什么人也看不见。除了近处的装置,就只有一片白花花的雨幕。仿佛将整个世界都跟她隔离了开来。让人有些莫名的恐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