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巫师们的舞蹈使王大恒想起了贵州云南等地至今保留的傩戏,也是一种头戴夸张面具的舞蹈,再看看那些塑像,很像四川广汉三星堆出土的青铜人像,而几天来的所见所闻,更让王大恒坚定了自己的判断,所谓的古夏人就是古蜀国的遗民,也就是传说中的鱼凫后人。根据三年一邑,十年一城的说法,古夏人能在森林里建立一个王国,起码也历经了数百年吧。只是他们的礼仪服侍风俗与古代中原全然不同,看来是很好地保留了一千多年前的古蜀风情。
一番祝神祷告之后,审讯开始了。王上金杖一指,朗声问道:“尔等五人,胆敢闯入我古夏国境地,究竟是何目的?”
这样的问题被问过不下三次了,韩阳他们都不知道从何答起,只有王大恒大声回答:“我们乃蜀山氏人,与各位本系一家,我们是山外的蜀山氏。”
王上怒喝道:“大胆,竟敢冒充蜀山氏!我蜀山氏屡造仇人围剿,只剩我古夏国一脉,何来别的蜀山氏?”
王大恒连说:“我们真的是蜀山氏,鱼凫后人!”
大祭司转身对他们叽里咕噜说了一大通,王大恒根本听不懂,茫然不能应对。原来大祭司是用古蜀语问他一些蜀山氏的常识性问题,按理说只要是蜀山氏后人定然会应对几句,就像刚入门的小沙弥都会念几句“阿弥陀佛”一样。然而古蜀人的历史对后人来说一直是个迷,如果不是有三星堆、金沙等文物遗址的发掘出土,历来秉承“中原中心观”史学家们都不敢相信在四川的西南曾经孕育出如此强大的文明。因此就算学历史的王大恒对古蜀文化还能略知一二,但他们对古夏人的话都是一知半解,又如何听得懂古蜀的隐语?
大祭司躬身对王上道:“他们果真是仇人所派来的奸细,对本座的问题毫无所答,看来数百年来,恶人亡我之心未死。”
王上微微点头,大祭司道:“待本座做法恭请神灵先王上身,以便探明他们是何等仇人。”
只见大祭司一人来到祭祀台中央,嘴中念念有词,突然仰天长啸,时而五体投地,其他的巫祝也围着大祭司歌舞起来,乐师们不断地敲打伴奏,开始节奏较为舒缓,到最后越来越快,越来越急促,每个巫祝都不由自主的颤抖起来,突然巫祝们长跪成一圈,中间的大祭司一个激灵站起来,抖擞精神,其举手投足已经变得威严有加,而且不知什么时候他已经换了一个长耳纵目的面具,这就代表所谓的神灵或先王已经上他的身了。
王大恒仔细打量那古怪的面具,很快想到了三星堆著名的青铜纵目人面像,也是这样双眼突出,高鼻阔嘴,两只硕大的招风耳,仿佛是集千里眼顺风耳于一身。相传蜀国最早的统治者蚕丛,便是目纵,即双目突出,异于常人,他最早统一了蜀地各部,并最早称王,被后来的蜀人奉为始祖神,因此大祭司面带纵目面具,假称始祖神上身。始祖神上知千古,下晓万年,自然能很快识破韩阳他们是哪国“奸人”。
大祭司化身始祖神,先是来到韩阳所在的柱子下,声色俱厉地道:“你是殷人!殷商杀我夏王,奴役我蜀人,真是罪该万死!”
韩阳哭笑不得,自己无端端地成了古代殷商人,再说商汤杀夏王又关蜀人何事,何以这般仇恨?实在让人费解。但台下的人听得俱是一震,据说在商朝时古蜀人就饱受殷商王朝的镇压和残害,同时蜀人与周人本来也有亲属关系,所以当年姜子牙派使者来蜀,希望蜀王鱼凫氏出兵攻商,蜀王欣然同意,派出精锐之师,会同西南巴、濮各部,于次年春,会师盂津,进军朝歌,为西周推翻商朝的残暴统治立下过汗马之功。
大祭司又来到甄真旁边,浑身颤抖地道:“无耻的逆臣,在我王出精锐之兵攻打朝歌之际,竟来偷袭王城,毁我宗庙,杀我百姓,逼走我王。如此不忠不义的乱臣贼子,委实该千刀万剐!”
甄真听到要对她千刀万剐,吓得面如土色,几欲大哭失声。王大恒对这段历史有些模糊的印象,据说蜀王鱼凫氏尽遣精锐攻打朝歌,导致国内兵力空虚,早先臣服的部落趁机发动叛变,突袭三星堆古国,鱼凫王猝不及防,节节溃败。这场战争一直打到湔山(今都江堰市、汶川境茶坪山)附近,鱼凫王最终溃败,失去了古蜀的统治权。这就是扬雄在《蜀王本纪》中记载的“鱼凫田于湔山,得仙”,考古学家认为,“得仙”其实只是鱼凫王国破的一块遮羞布,鱼凫王很可能在这场战争中丢了性命。有史学家猜测,三星堆古国就是在这次战争中湮灭了,宗庙里大量的青铜人像等祭祀品,在叛臣攻进来之前,就匆匆火祭埋葬。直到1986年被偶然发现,一个无比灿烂的三星堆文明才得以重见天日。
大祭司摇摇晃晃地来到方采菱下面,颤声道:“你是楚人!蜀楚两地相距千里,天堑相隔,本该相安无事,可是你们楚国贼心不死,屡犯我地,劳师远征,只会让他人渔利,实在可恨可悲!”
楚国立国八百年,既是春秋五霸之一,又在战国七雄之列,国力之盛数百年莫与之敌。楚国与巴蜀相邻,巴蜀之地又千里沃野乃天府之国,强大的楚国自然不肯放过嘴边的肥肉,因此曾屡次攻打古蜀国,只是巴蜀与楚国有高山长江阻隔,每次进攻都是劳师远征,却所得甚微,最后反被秦国讨了便宜,利用著名的石牛之计从北面攻入蜀国,古蜀国彻底灭亡。
大祭司摇头晃脑地来到王大恒旁边,突然放声大笑,但笑声十分悲怆,右手颤颤巍巍地指着王大恒,道:“可恨可恶可怜可叹的巴人,你们觊觎我蜀地物阜民丰,不自量力地屡次进犯,你们勾结濮人,依附楚国,献媚秦人,机关算尽,最后还是国破家亡,可笑可叹啊,哈哈……”
王大恒心道:原来巴人也是蜀人的重要敌人,现在人们都认为巴蜀一家,哪里知道当年的巴人和蜀人势同水火连年混战,以至于被秦国趁虚而入,将巴蜀两国都吞并了,真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难怪大祭司那样大笑,又笑得那般凄凉。
大祭司看起来有些身神俱疲了,他仰望苍穹,夸张的面具也掩饰不住他悲凉的心境,所有的人都沉默着,思绪都被带到了那个烽火连年的苍凉岁月。大祭司终于来到了秦歌的旁边,刚看一眼就惊惧地连退三步,浑身颤栗,近乎悲啼地道:“你是……秦人!”人群中闻言俱是一震,有的惊叫失声,一时群情大恸,悲从中来。
大祭司异常悲愤地道:“无耻秦人,在我蜀军与巴国激战之时前来突袭,我王匆忙调兵葭萌力拒,恶战七日退至武阳,终遭尔秦军所害,我开明王朝就此而亡。”台下的人群又一次震动,女子们一片悲声,男人们则血脉贲张,纷纷高呼着复仇的口号。
大祭司接着道:“秦人觊觎我蜀地久矣,可恨巴人看不出秦国的狼子野心,竟引狼入室,才使得我蜀山氏数千载的基业毁于一旦。其时相、傅及太子已退至逢乡,仍遭秦军追杀于白鹿山。”
台下的人群更加群情激愤了,他们时而痛哭失声,时而慷慨悲歌,就连那年轻美丽的女王上也已经是泪流满面。
大祭司来到祭台最前面,面对人群,张开双手慷慨道:“苍天有眼,当年小王子带尔等溯江而上,西进至我蜀山氏故地,得以励精图治,繁衍至今,终有一日,我蜀山氏定会如当年武王一样西出岐山,收复失地,剿灭秦贼。”
人群更是激动了,他们高呼着:“收复失地,剿灭秦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