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怕“大脚”比佛,但更怕乔治,尽管“大脚”比佛是这条街上块头和力气最大的人。乔治长得又矮又胖,蓄着一撮灰色的小胡子,肚子特别大。他看上去不会伤害任何人,但总是自言自语,骂骂咧咧的,因而我从来也没想过对他友好。
他就像他家院子前拴着的那头驴,又灰又老,除了偶尔嘶叫一番外,就像哑巴一样。你会觉得乔治对身边的事情从不关心。说来也怪,我发觉没有人说乔治是疯子,可人人都说我挺喜欢的曼曼疯了。
乔治的房子也让我害怕。那是座破烂不堪的木屋,外面涂成了粉红色,马口铁做的屋顶上布满了黑锈。房子右边的那扇门总是开着,内墙从未粉刷过,日子久了便显得灰黑灰黑的。房间的一角有张很脏的床,另一角放着一张桌子和一个凳子,此外再没有别的家具。没有窗帘,没有壁画。就是鲍嘉的屋里还挂着张劳伦·白考尔的画像呢。
我简直不敢相信,乔治有妻子,还有一个儿子和一个女儿。
和波普一样,乔治也喜欢让妻子做家务和院子里的活儿。他家养了几头牛,为这我也恨乔治。因为牛棚里淌出的水弄得街上的阴沟臭气熏天,而我们在人行道上打板球时,球经常掉进沟里。博伊和埃罗尔就总故意把球放在臭水沟里沾湿,用来恶作剧。
乔治的妻子从来就不是个体面的人。在我心目中,她仅仅是乔治的妻子而已。我也一直以为,乔治的妻子几乎总在牛棚里面。
乔治经常开着家门,坐在外面的水泥台阶上,而他妻子则在忙碌。
乔治从未成为米格尔街上那帮人中的一员。他似乎并不在乎。他有妻子、女儿和儿子,他一个个地打他们。儿子伊莱亚斯长大后,乔治就更多地打女儿和妻子。他的打骂好像并没给做母亲的带来任何好处,她只是越长越瘦。可女儿多利却越打长得越欢。她一年比一年胖,一年比一年咯咯咯笑得厉害。儿子伊莱亚斯越变越严肃,但从没跟父亲顶过嘴。
哈特说:“伊莱亚斯那家伙心肠太好。”
一天鲍嘉当着众人的面说:“哼,乔治那老东西,我真恨不得狠狠揍他一顿。”
有几次,趁伊莱亚斯和大家在一起时,哈特对他说:“小子,我真为你难过,你为什么不治治那个老东西呢?”
伊莱亚斯总是说:“这是上帝的事情。”
那时伊莱亚斯只有十四岁左右。不过他生来就那个样子,为人严肃,而且有雄心大志。
自打乔治买了两条阿尔萨斯狼狗,并把它们拴在家门口水泥台阶下面的木桩上之后,我就更怕乔治了。
每天上午、下午我经过他家时,他总是对狗说:“扑过去。”
于是那两条狗便会又蹦又跳地狂吠起来。拴狗的绳子绷得紧紧的,我总担心狗再跳一下那绳子就会断了。同样有一条阿尔萨斯狼狗的哈特可从来不用狗来吓唬我。记得哈特曾对我说:“见到狗千万不要怕,大胆走,不要跑。”
所以,我每次走过乔治家时,宁愿提心吊胆多受点折磨,也不敢加快脚步。
我不知道乔治是就不喜欢我一个人呢,还是对大家都看不上。我从未和街上的伙伴们探讨过这个问题,因为我觉得说自己怕叫唤的凶狗实在太丢面子。
好在没过多久,我就习惯了那两条狗。经过乔治家时,我也不会再被他的笑声吓倒。
一天,乔治站在人行道上,我走过去时听见他在咕哝。那天下午和第二天我又听他在咕哝。他在说:“马脸!”
有时说:“怎么住在这个地方的人都长着副马脸。”
有时又说:“小屁股!”
还有:“怎么世界上有屁股这么小的人?”
当然,我假装什么也没听见。可过了一周左右,我再听乔治这么咕哝简直要掉眼泪了。
一天晚上,我们在人行道上打板球,博伊把球击进了希尔顿小姐家的院子里,球出了界,我们只好结束(我们以六比零赢了)。那天晚上我问伊莱亚斯:“你爸爸怎么老是跟我过不去?他为什么老是取笑我?”
哈特笑了,伊莱亚斯却一脸严肃。
哈特说:“都取笑你什么来着?”
我说:“那个胖老头笑话我是马脸。”其他的话我都说不出口。
哈特笑了起来。
伊莱亚斯说:“伙计,我爸这人爱开玩笑。但你得原谅他。他说什么就让他说去。他老了,活得不容易。他不像我们这些人受过教育,可他的心眼并不坏,和我们一样。”
他说话时一本正经,哈特没笑。以后每次经过乔治家时,我总告诫自己:“我应该原谅他。他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后来,伊莱亚斯的妈妈死了。她的葬礼是米格尔街有史以来最寒酸、最可悲,也最孤独的葬礼。
那间空空的前屋在我眼里变得更加可怜,也更加可怕了。
奇怪的是我开始同情起乔治了。米格尔街上的那帮人在哈特家外进行了“验尸”。哈特说:“他打她打得确实太狠了。”
鲍嘉点了点头,然后用右手食指在人行道上画了一个圆圈。
爱德华说:“照我看是他杀了她。博伊告诉我,就在那女人死之前的那个晚上他还听见乔治毒打她呢。”
哈特说:“你们以为那帮医生和法官在这儿是干吗的?寻开心吗?”
“我发誓,”爱德华说,“这事绝对假不了。博伊绝不会在这种事上撒谎。那女人确实是被打死的。伦敦经得住这样的轰打,乔治的老婆可经不住。”
那帮人中没有一个为乔治说话。
博伊说的话完全出乎我对他的了解。他说:“多利真是可怜了。你们猜他还会打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