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的窘事如今再提,已经成为一桩笑话。小莲憋着笑,问孟池羽道:“殿下真的要为娘娘画眉么?”
孟池羽今儿兴致高,弯下高高的个子,偻着腰顺着手就在她眉间画了起来,他这个人,看似四散随意,却是粗中有细。一旦上了手就画得极慢,不像是画眉,倒像是在画一副画,细致得很,用了足足一柱香功夫。
铜镜里的她黛眉细长,再不是上次的“狗尾巴草”惨案,而是比平日里的都淡淡,似有若无的雾里看山,别有风韵,平添一分清丽。
待两人一齐去未央宫请安时,皇后便注意到了她的眉毛,不像是寻常的画法。知道竟是儿子所画时,愣了半晌。胡嬷嬷却笑道:“太子爷不仅文武双全,还能与娘娘如此琴瑟和谐,实在是宫中之福。”
皇后听了嬷嬷的话,没有言声。
金蟾香炉里,淡淡的檀香正在燃着,缕缕青烟散出。孟池羽问过母亲安好,汇报了最近进学的情况,又旁敲侧击地提出册立太子妃一事。皇后只顾喝茶,不置可否。
正好这日紫阳公主孟棠儿也来未央宫里请安,正好与太子夫妇撞上。紫阳公主比太子大一岁,生母是已故的贵妃刘氏。陆瑰云刚嫁给太子没多久,就遇上了禁足和回江南的事,所以二人一直也没有机会见上一面。
“太子殿下万福金安。”孟棠儿给皇后请过了安,才转向弟弟。虽然孟池羽是弟弟,却是储君,身份不同,做姐姐的也得向他行礼请安。
“姐姐客气了,快免礼。”孟池羽伸手托她了一把,笑道,“正打算回头去姐姐宫里坐呢,你正好来了。”
“你去江南这么久,还不早把姐姐给忘了。”孟棠儿穿着榴妆花缎长裙,一双丹凤眼里满是娇媚,却不失皇家的那份该有的端庄气度。她长得像极了她母亲贵妃刘氏,刘氏生前是后宫最受宠的一个。拒说刘氏死时,皇帝伤心得两三日吃不下饭。孟棠儿小小年纪就没有母亲,皇帝对她格外怜惜。按说她这年纪早该出嫁,但一直没有寻到心仪的郎君,执意不肯嫁,皇帝也任由着她留在宫中。
她对陆瑰云上下打量一番,问弟弟:“这就是你的侧妃?”
孟池羽听到“侧妃”两个字,眸中闪过不快之意。陆瑰云微微屈膝,从容见礼:“见过公主殿下,殿下万福。”
按规矩,只有太子妃能与太子一起受公主的礼,侧妃就要比皇家公主低了一阶去。孟棠儿扶她起来,笑道:“好个标致人儿,怪不得咱们太子殿下待在江南,不肯回来呢。”
一番客气后落座,公主端过茶盏,抿了一口,又问孟池羽:“过两日恒王世子大婚,你有空亲自去么?”
恒王世子就是宋宪,他将叶灵月从姑苏接来,还要行过大婚之礼,才算是正式成亲。在宋宪和叶灵月成亲之前,皇后曾有意让宋宪做孟棠儿的附马,不止一次地暗示过他们。
宋宪与孟棠儿从小认识,交情虽好,却从无男女之情。面对皇后说亲,两人找尽各种理由拒绝,一度闹得有些尴尬。现在宋宪终于娶到世子妃,孟棠儿也松了一口气。
孟池羽说当然要去,孟棠儿问他准备了什么厚礼,他不以为意,不就成个亲吗,有什么厚礼可准备的,照常随个份子不就成了。兄弟之间不讲究这么多。
皇后轻轻一咳,对孟池羽道:“你去江南遇刺,恒王世子有失职之罪,回来理应谢罪反省,怎么还忙着大婚?”
“遇刺这事和宋宪没关系。”孟池羽连忙维护宋宪。
皇后眯着眼,眸光有意无意地扫过陆瑰云,将茶碗重重一放:“没关系?那么多人跟着你,怎么会让刺客有可乘之机?”
孟池羽正想找个由头遮掩过去,陆瑰云却已明白了什么,开口道:“皇后娘娘,这不是世子之过,是臣妾之过。”
“云儿!”孟池羽皱眉,示意她不要乱说。
陆瑰云没有管他,继续坦承:“那日臣妾想赏夕阳,殿下为了陪我,才没带护卫。”
言及此处起身,朝皇后慢慢屈膝福身:“臣妾向娘娘请罪。”
“那你可知,此为何罪?”
“让殿下涉险是死罪。”陆瑰云顿了顿才回答,“但是臣妾无心之失,后来也曾助殿下脱险,或许娘娘可以饶我性命。”
“就算饶你性命,也要将你逐出宫门。”皇后的声音满是威严,“你犯了这般过错,还有脸面做太子妃?”
皇后声色俱厉,陆瑰云却不卑不亢,抬头道:“臣妾有罪有功,皇后娘娘若只论罪,便杀了臣妾,臣妾也无怨言。但臣妾只要活着,就不会离开殿下。”
孟池羽脑壳疼,不明白她为何非要揽下这罪,皇后本就对他扶正之事不满,如今,不正好寻到理由了吗?
皇后与胡嬷嬷对视了一眼,没有预料之中的生气,反而变得平静下来。过了半晌,皇后才道:“罢了,嬷嬷,将太子妃的册宝给她吧。”
大家俱是一愣。孟棠儿最先反应过来,站起身,推了推孟池羽的胳膊,提醒他:“还不快向母后谢恩?”
孟池羽忙与陆瑰云一同跪下身去,欣喜谢恩。陆瑰云从皇后手中册宝,沉甸甸的份量握在手上,就好像是在做梦。
她,就这么名正言顺地成为太子妃了吗?
“儿臣谢母后恩典。”
眼见身边的孟池羽拜了下去,她才回神,双手托着册宝,低头道:“臣妾谢皇后娘娘恩典。”
“随羽儿一同叫我母后吧。”皇后淡淡的语气并没有什么起伏,她保养得宜的脸上也从来都是风轻云淡,今日似乎更加通透了,“既然将册宝给你,你便要担得起这太子妃的名份,将来也要担得起皇后的名份。正室和妾室不同,除非生死,没有别的可以分离一对夫妻,你明白么?”
陆瑰云将册宝放到一旁,郑重地向下叩首:“儿臣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