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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部分(第1页)

叶老二便头一沉,只说了声:“我不冤。”最后一口气再也撑不住,人已整个软倒在地。只听三娘说道:“放心,我绝对不会让人知道你是谁杀死的,也不会有人为你报仇的。”

那叶老二似最后一个希望也破灭了,口中喷出一口血,头一垂,死掉了。

三娘脸上却似没有什么喜色,等了好一会儿,才回头。她回头前用自己一双手给叶老二合上了眼,见到沈放目瞪口呆的样子,轻轻一笑笑了出来。

沈放见她一笑,也松了口气,但也真是愣住了——他做梦也没想到一向温柔沉静的妻子竟然会武。三娘望向这边,经过这一阵翻滚,她身上已沾了不少草屑松针。她似全不介意,举起匕首迎光照着,看着太阳在匕首上的反光,然后把匕首放在唇边轻轻一吹,一串血珠便从刀槽中缓缓滴落。夕阳照在她脸上,她脸上别有一种爱娇无限,似是沉思似是小憩。沈放已惊得说不出话来,口里期期艾艾地道:“你……你……”

三娘不理他的吃惊,抬头笑道:“相公,你还从来没有这么近看过杀人吧?”

然后又嫣然一笑:“好险、好险,给他们逃走一个咱们就惨了,定会躲不过那脚跟脚的追杀。”

沈放被笑得脑中一片空白,像是自己身边的整个世界都在变了——连自己结发十年的妻子都有这么多自己不曾了解的地方,难道,这就是人们所传闻的那个“江湖”?

忽听林子里一片稀落落的掌声,一人慢悠悠地道:“好靓的匕首,好快的身手!”

两人大惊,一齐向林中望去,只听那人笑吟吟地道:“荆三娘风采不减当年啊。”

三娘知对方已认出了自己,忙退至沈放身边。却见树林里斯斯文文地走出一个人,脸上含着笑,三十七八岁年纪,穿了一袭青绸儒衫,衣袂飘飘,温文尔雅,大有出尘之慨。

他冲沈放两人斯斯文文地行了个礼,说道:“老相爷渴见沈先生久矣,特命小弟前来促驾,想来先生不会见责唐突吧?”

天色已晚,一片余光照在这片短松林中。一地尸首,本已十分诡异,却有一个人双眼视若无睹,在这一片尸首之间雍容揖让,真让人有一种恍非人世的感觉。

那人还在笑吟吟地往下说:“真是天缘凑巧,学生正不知道要到哪里去找,却在这里叫小弟碰上了——沈兄,咱们这就起程,晋谒秦相爷去如何?”

三娘这时才猛地想起一个人,心中一沉:如果真是他,那就糟了!

她风闻湖州文家“行藏用舍”中有名的三大高手之一“玉竹秀士”文亭阁,暗中身份是相府武库总管。如果是真的,自己只怕敌他不过。他可不比适才“下五门”中那些小喽罗。

三娘这么一念之下,手心就不由一阵阵出汗,再一转念,已明白文亭阁定是得了大车店的信,与他们一路的,却不明白他为何这时方才出来。

文亭阁已看出她心中疑问,笑道:“本来听到大车店叶老二来报,说在好登楼上见着了秦相爷渴见的沈兄,我就命他们赶快来请。后来,最新的探报才传来,听说沈兄夫人竟有点像当年以一把匕首叱艳江湖的荆三娘,小生好奇,加上心知如果真如线报所说,这叶老二兄只怕就要功败垂成了,连忙赶来。可惜,还是晚了一步,没有见识到荆三娘将近十年藏而未露的风采,可谓平生一憾。”

然后,他冲三娘微一颔首,便不再理她,又冲沈放道:“沈兄大才,小弟久仰,吴江一词更是万家传唱。未得一面,常引为恨,奈沈兄玉趾一向不临京辅何!今日有缘,即请移驾。”

三娘知道他惯于做假,冷淡道:“我们夫妇草野之民,不惯虚文,只求文先生让开一条路,他日相逢,定有回报。”

文亭阁一笑,像是很瞧不起女人般,还是不理她,依旧冲沈放道:“兄台不给我面子,难道相爷的面子你也不给吗?”

三娘已知道无法善了,索性冷笑道:“没想到大名鼎鼎的文亭阁文先生也走了相府捷径,做上官了,近来仕途可算顺利?”

她言下一片讥讽。她口里虽这么说,心里却不由一片凛然,文家武功在江南一向大大有名,何况这人还是有数高手中的一位,这一关真不知闯不闯得过了。

文亭阁果然脸色一紧,冲沈放发作道:“先生携眷在临安城外光天化日之下,杀人四五,难道当真就没有王法了吗?”

不等沈放答言,三娘已一声尖笑道:“王法?亏得秦丞相原来认识这两个字!他惯于荒郊迎客,客到后自然白刃加身了。”

文亭阁这时方看向三娘,口里冷笑道:“荆三娘巾帼英雄,不让须眉,自然可以代沈兄做主。但你让沈兄这么个彬彬君子,谦谦宿儒,难道也一辈子同你餐风宿露,亡命江湖——荆三娘真把当年漂泊江湖的滋味都忘了吗?”

三娘身上轻轻一抖,想起自己年轻时十步杀人,千里避仇,霜晨雪夜,卖艺糊口的事,心底不由一阵灰冷,心道:我这么做是不是错了?——傲之,傲之他一向处境平稳,那种日子他过得惯吗?

她不敢向沈放看去,双眼一直盯着文亭阁那秀秀气气的双手。忽觉得自己一只手掌已被沈放握住,耳边听他轻声道:“三娘,你来做主,一蓑烟雨任平生,只要你说的,我跟你走。”眼中不觉就模糊了。

她知文亭阁非到不得已也未见得愿意和自己动手,轻易开罪蓬门中人。便向文亭阁冷冷道:“好,那你先容我问问我家相公,是想和我走还是想和你走。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当头各自飞,难保他没有他自个儿的想法。如果他想随你走,大车店叶老二的命自有我担着,不干他一丝一毫。”

果然文亭阁遥遥颔首,似是也不愿为一个叶老二惹上一个三娘这般的敌手。

三娘拉着沈放退了两步,转头轻声说道:“傲之,咱两人分开走。我先缠住这厮,你骑骡子先走,别等我。你走了之后我再谋脱身,记住,这不算撇下我独自逃命。姓文的这厮武功极高,我全没有胜他的把握。十天之后,咱们在铜陵府外困马集相会,到时你最多等我三天,要是我三天不到,你就先去淮上,到凤阳‘眉楼’找一个和我有同样木钗的姓顾的人,她会接应你的。到了那儿……你就应该是安全的了。”

沈放只说了声:“不……”

三娘已阻住他道:“听话,你在这儿只会拖累我,走得越快我反能越早逃走。”

沈放还想说什么,却见三娘忽然大怒,翻脸道:“你以为是我杀的叶老二你便没事了吗?小人!孬种!你要腼颜屈膝去侍候那姓秦的王八蛋,你就去吧,我一辈子不再认你是我丈夫。咱二人从此一刀两断,相逢陌路,我荆三娘算认错了你这个丈夫!”

她是要旁人以为沈放说“不”是不肯随她走。说着,她就一巴掌把沈放推倒,正滚在泥中,滚的一身又是泥又是水。沈放道:“三娘……”三娘已一刀割下自己一块衣袂,扔给沈放,说道:“咱俩今朝割袍断义。”说着就去割车上套的骡子的绳索。她知文亭阁多疑多虑,自己这一番做作未见得骗得了他,所以一定要快,不给他思虑的机会。

文亭阁果然就在那边看着她怎样表演,却见她抬腿一脚直把沈放向自己踢来。文亭阁性本多疑,不知她夫妇是否真的决裂,忙侧身一让,这时三娘已回身三下两下割断了那骡车辕上骡子身上的套索,一翻身便上了骡背,要从文亭阁身边疾冲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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