员工通道出口停了一辆跑车,驾驶座上的年轻人对着后视镜好一阵捯饬自己,可惜苦于没有趁手的工具,怎么弄都不满意。
盛骁提了一大一小两个礼盒拉开车门:“沈总,麻烦你了。咱能走了吗?”
小盒子里装的是洗衣房主管精心熨烫包好的西裤,用了三层雪梨纸隔开防潮,内外包装均系了丝带。另一个硕大的礼盒里放的是一床蚕丝被。
蚕丝是当地的特产之一,市面上百花齐放,质地良莠不齐,但这个品牌只走顶级路线,普通的商场见不到踪迹,仅在少数高档的精品店内出售。这床蚕丝被在明泉商品部的架上对外售价为3688元,找销售部以内部合约价拿也要2800。
沈俊彬盯着那个大的盒子问:“这是你买的?”
盛骁拎着礼盒无辜地摊摊手:“是啊,不买人家也不让我白拿吧?”
沈俊彬的郁火无处发泄,一下涌上来:“我问了,不是服务员撞了他们,是他们主动去撞撤餐具的服务员。那几人就是找茬的,你还买这个?”
他刚刚在浴室把自己弄了一身水,吹干头发后想打理又不愿被盛骁津津有味地盯着,再加上更衣室确实是个人多眼杂的地方不便久留。现在他头发正蓬松得和他本人一样暴躁:“退了。我车上有自助餐券,给你几张,他爱来就让他来吃。”
“我知道。可人家都走了,你再送自助餐券,你怎么不直接送个历城地图呢?”盛骁笑道,“有句老话叫‘宁让钱,不让言’,万一能源局的领导想起这事,给他们打电话,到时他不说咱们一个‘好’,那我不是白去一趟了么?”
这个人明明自己就是个无赖,偏偏还要引经据典。沈俊彬听了一阵恶寒,头皮发麻,不光忘了刚才想骂什么,连脑门儿上的火气都被吓跑了。
他甩甩头:“上车上车,走吧。”
车站在城市的另一端,沈俊彬这会儿倒是很认路了。他根本不用盛骁开口指点,方向盘一打,流畅地上了外环高速,仿佛当初那个找不到疾控中心的人与他无关。
车里飘着若有似无的香气,很淡,又有点甜,像是桔子的味道,和沈俊彬身上的一样。盛骁一闻就来了精神,悄无声息地吸着鼻子到处瞄了一会儿,苦于没有透视眼,始终猜不出它的源头藏在哪个暗格里。
“你以前也这样吗?”走了一段,沈俊彬打破沉默开口问,“都像你这么做,餐厅经理就不用干别的了。”
盛骁想听听求和反对派的高见,好奇地问:“您遇到这种事怎么处理?”
“极少数的情况,是管理公司雇第三方来检查突发事件处理的,这种我一般很快就能看出来,和对待普通客人一样,按照标准程序足以应付。”沈俊彬道,“但有的人才不管你处理标准是什么,就是看准了酒店店大,觉得我们损不起名声,所以挑人多的时候来找事。可能是想减免房费、餐费,也可能是想要代金券,甚至娱乐室的游戏币,他们虽然比较愿意进入谈判阶段,但会刻意不离开餐厅,就在原地跟你讨价还价。还有一种……”
路况畅通无阻,沈俊彬的表情却不太友善,蹙着眉头紧抿着唇,像被堵车堵了十里地似的。
盛骁怕他不把话都说出来再把自己憋着了,问:“还有一种是什么?”
“还有一种就是人渣。”沈俊彬恨声道,“喝点酒不知道自己姓什么,故意撞一下、摸一把,调戏服务员,以为给他端了盘子就低他一等、欠他什么了。我宁可报警,也绝对不让这种人在我眼皮底下占便宜。吃顿饭都能吃出花来,出了这个门他们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富不过三代。”
盛骁感觉眼前浮现出了一幅骂人的新篇章,沈总监用简短文明的词汇就把人家还未萌芽的第四代给骂进去了。
不过他这么大的戾气是怎么通过心理测试的?这真不是专门来拆场子的吗?
盛骁道:“消消气,别跟他们一般见识。你看咱们沈总就不一样,你家富好几代了吧?”
两人原本你一句我一句地交谈着,说到这儿,沈俊彬突然卡壳儿一般顿了顿。
他不太自然地清了清嗓子,像是漫不经心地反问道:“你经常打听别人家里?”
问人家家里几口人,宅边几亩地,要么是极亲密的关系,要么是准备发展极亲密的关系,在心里先备个案。盛骁的英语够不上四级的边,察言观色却是专八水平,轻易听出了沈俊彬想问的那个意思。
他存心道:“对,我经常问的,我就喜欢打听别人家里。”
沈俊彬鄙夷地扫了他一眼,一脸的无可奉告。
人在年幼时期的审美多是大众化的,喜欢姹紫嫣红,光鲜靓丽,想拥有一整片花园,尤其是花园里最漂亮的那一片花,可随着年纪渐长,人开始慢慢学会分辨哪些是堪称“喜欢”二字的,哪些是迷人眼的,最后注视其中的三两枝,甚至只选一枝,就能代表整个春天。
选中的这一枝不光不一定是花园里开得最好的,甚至也不需要它处在本身绽放得最绚烂的时刻,可能只是恰好的一缕阳光洒在了它身上,而赏花人又碰巧瞧见了,便想多看一眼。
与平日相比,沈俊彬现在的形象绝不是引人注目的巅峰,他的暴躁、愤怒和自我封闭的烦闷使他从梅兰竹菊的队列里愤然跃出,脱去体面的外衣,又没了仙人掌的利刺,只能变成一团会动的毛绒球,在花园石台边拿自己一下下撞墙解气。
不知道厚厚的毛绒之下这小东西是不是已把自己撞得鼻青脸肿,涕泪横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