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俊彬的脑海里有一张表格,由时间、计划、注意事项构成。早些年这张表格是手写笔记本式的,改动时要涂涂抹抹,后来随着他的工作经历和见闻日渐丰富,行业敏感度提升、经营嗅觉敏锐,这张表格逐渐清晰规范,变成了模块化的电子屏显,并按照紧急等级标注了不同颜色,时不时在他思想中闪一闪。
没有人在背后驱赶他,或者说,这里没有人敢在背后驱赶他做什么,但临近十二月,在目不暇接的订单间隙那些模块的闪动频率越来越高,让他每日上班都不得安宁,他强迫症状就快要忍受不了了。
一些计划迫在眉睫,百端待举,必须要落实到每一天的日程里才能按时完成。
不过……“必须要落实”和“落实”之间有着微妙的不同。
失之毫厘,谬以千里。
那个男人刮净了胡茬的下巴线条利落,像大老鼠锋利的门牙,什么都敢啃,什么都能啃得动,压到他肩上的一瞬间,无形中一口咬断了他大脑和身体之间的数据线。
现在,数年如一日正常运行的显示屏断电了。
接不上了,接不上。
最熟练的检修工来检修也想不到竟会有这么一只大老鼠钻进他心里,痛下黑手。
沈俊彬把车开到小区,在大门前停下,没有熄火。
盛骁的眼睛炯炯有神,亮得像黑猫警长:“停那儿,停那辆黑车的前面。能进去吗?”
沈俊彬没看车位,反而看向犹如回光返照一般的指挥者。
他在心里掰着手指头怎么数都数不明白:我去了他家,那我的餐具谁去选?同类型的餐厅谁去考察?
企划书谁来写?谁去跟业主沟通,争取资金?
年底业务繁忙,他并不经常有这样整日的空闲,即便偶有,像前两天那样突降暴雪的天气也不适合出来调查。
鱼和熊掌不可得兼,“欲为”和“应为”这对冤家总是冷不丁地背道而驰,各抒己见,把人的一颗心拉扯得血液逆流。
沈俊彬茫然无言地看着副驾座上的人,可那人的脸上只写了颠倒众生,没有写标准答案。
“嘿!”盛骁在他眼前打了个清脆的响指,“那儿,看到了吗?快去,等会儿来车了。”
沈俊彬推了档把,朝那个车位开去。停好车后,他提着刚买的一套和风直筒杯关了车门。
盛经理最好不是又想索赔,不然他立马点煤气把楼炸了。
“刚才那老头,我看了就烦,笑得比他妈……那个谁,还丑。”盛骁不知想到了什么,没头没尾地来了一句。
沈俊彬想了一圈,没想明白:“谁?”
“也没谁,就是太丑了,丑得我一时半会儿想不起参照物。”盛经理信口开河也能开得理直气壮,“你别去他那儿了,回头我带你去逛,咱们沈总要去也得去个有点档次的地方,是不是?”
沈俊彬眼前一亮:“哪儿?”
盛骁清清嗓子,顾左右言它:“哎……我现在真是走不动了,等我睡醒,我带你去就是了。”
这个曾信誓旦旦地说“我们都应该珍惜信任”的男人显然在开空头支票,看他眼神放电就知道他是想通过非常规手段来获取支持。
沈俊彬虽然天真欠奉,但导电性能卓越,没什么损耗地就把那些眼神统统接收了下来。
冬日的天幕甚高,太阳也挂得极远,远到似乎根本不想管北半球的死活,随便这里的人类怎么出格地蹦跶,它都只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沈俊彬望着浮云轻轻地问:“等你睡醒?是什么时候?”
盛骁:“下午吧?我睡得早醒得就早,我们就可以早点去逛啊。”
这话意味着盛骁回到住处就要休息了。
沈俊彬实在无法继续掩耳盗铃,他不得不开始自问:自己上这一趟楼是去做什么的?
他心里一边生出一种如愿以偿、求仁得仁之感,另一边却又空落落的。自从青春期的无人深夜里他产生第一次性冲动时起至今已经十几年了,难道一个男人历经了十几载的所谓成长,到头来还是个最原始的下半身动物吗?有个温柔乡招手就脱裤子,有个美人垂青示好他就屁颠屁颠地臣服于美色?
能不能有点儿基于身体,但高于其上、名正言顺的追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