嘴里的奶茶惊悚地变了味,任远情不自禁地将身体歪向空旷处,和身边的人加倍拉远了距离。如此犹不安心,但好在手中的奶茶杯从内向外透着热气,聊胜于无地阻拦了他的全身僵硬。
任远:“为什么这么问?”
盛骁直直盯着他:“你升学请客那天,在西矿招待所,吃完饭出来咱俩上错车了,记得吗?”
任远:“我和你,上错车?”
他每个月少说得喝断片儿个一两次,醉酒的经历比不醉酒的经历多得多,小时候哪年哪月喝醉过早就忘了。
根据长久以来的反馈,他喝醉之后给周围人带来的困扰顶多是个子高难扶,架子大难说话而已,一般不会有什么太过分的举动。
但,如果只有他和盛骁在一起,那就另当别论了,他真不知道自己做过什么。
幸好灯光昏暗,他不用演得太经心,轻轻“哦”了一声,做了个回忆起来的表情,点头问:“怎么了?”
盛骁咬着吸管,道:“你说你不喜欢女生。”
塑料质地的奶茶杯在交叉的手掌中被无辜地捏变了形,任远全力以赴,却仍丝毫回想不起自己当时是怎么想的。
他为什么会跟盛骁说这种话?
一转眼,他打算好了,准备若无其事地笑一笑,风轻云淡地将原因归结于当时正处于青春期的他不小心接触了什么不正常书刊,受了点刺激,对思维造成了短暂的影响,再加上人一喝多了酒就喜欢自命不凡地胡说八道……然而盛骁一边吸着奶茶,一边好奇地打量着他,他才发现,他说不出口。
“说过吧?”盛骁牙关一松,放过了奶茶的吸管,看上去还要说些什么。
局面脱离了他所能掌控的安全范围,不管盛骁要说什么,他都听不下去。
他在脑子里掰着手指数升学宴过去了多少年,却怎么都数不明白。
他喝醉了,盛骁酒量和他半斤八两,也清醒不到哪儿去才对,可他说的话盛骁竟然还记得。
这些年来,是否他们每一次见面,盛骁都会想起?
他一个字没说,盛骁已开始发表见解了:“其实,那时候我……”
“打住。”任远赶忙阻拦,不小心将杯里的奶茶捏得溢了出来。
没关系,他知道自己不会喝了,并且在未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都将主动避嫌,不会再碰这些东西。
“我还有事。”任远道,“得走了,改天再聊。”
盛骁意外:“啊?”
任远说着已站起身:“这边的事,你自己掂量着办吧,律师办不了的我再给你想办法。我今天来历城还有其他事,刚一下飞机就被你抓来了,现在真得走了。”
“哦,对。”盛骁问,“你要去哪儿?”
任远望向广场外:“我自己打个车过去就行了。”
他天未亮时动身,中午方至历城,整个下午打电话联系得手机烫手。没想到真的见了面,撇开破事不提,闲话了还不到二十分钟,他就要告辞了。
除了他自己,没人知道他这一天经历了什么。
出租车司机问:“哪儿?”
任远低声催促:“先走着,往前开。”
汽车起步,他没有回头,肩膀倚在车门上,惊魂初定,闭起了眼。
多年之前,他听人讲过一个不好笑的笑话,是他爸的同事说发现有人在井口附近偷煤。
要知道,一块两块的原煤不值多少钱,要偷非得数量大了才值得跑一趟。偷煤的人趁夜骑了一辆三轮车,被发现时车上已码放好了几个麻袋,一见有手电筒照他,吓得蹬不动轮子,弃车而逃,丢下的车和铁锨化作了巡逻队的牛肉烧鸡和热酒。
其实那些年常有游手好闲的人来矿井附近小偷小摸,大到设备,小到管线井盖,敢偷什么的都有,偷煤可谓是目光最短浅的一种。巡逻队见得多了,通常懒得扭送到派出所,随口吓唬一通,能刮多少油就刮多少油出来,充当罚款便罢,但怎么罚也不如一辆三轮车贵,更不会像外面传言的那般用什么私刑。
他听了啼笑皆非,轻蔑地想,胆子这么小也敢出来做贼?
他清高得不得了,连这样的小毛贼的三轮车换来的烧**腿都不愿意啃一口。
现在他懂了。
真的有胆小又放不下执念的人。
他比任何人都贫困,揭不开锅已久,想趁谁也看不透的夜色在这个陌生的城市里浑水摸鱼。可他暗度陈仓挖空心思换回来的东西比煤矸石还不如,既不能吃喝,又不能换钱,还得打扫出整间整间的心房置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