悦来老店是平湖门的老字号了,旅客大多是往来上下江的水客,品流复杂,高尚的客人极少光顾这种龙蛇混杂的老客栈。
范勋住进西字的客房。
这座院全是单间,算是中等的客房了,但南道里客人进进了出,人声嘈杂,一股汗奥在空间里流动,新来的人,需久久方才适应。
店伙送来了一壶茶,客气地替他斟上一杯,接着用手指沾了茶水,在桌上写了一行字:“店中走狗甚多,言行千万小心。饭后,井栏旁有人照应。”
院子靠北的角落,就是西院客人使用的水井。
客店不供洗濯用水,洗衣袜必须自己动手。
晚膳罢,他捧了水盆到井边洗濯衣裤。
刚到达井放下木盆,先到的客人中,有一位赤着上身的魁梧大汉,将拉上的吊桶向他面前一搁,左手拇、食、中三个指头一扣一伸,笑吟吟地说:“先给你,请别客气。”
他左手徐徐卷起右手的衣袖,然后将辫子熟练地盘在头上,欠身道谢:“谢谢,在下深领盛情。”
水倒入盆,他就在外侧的青石地面蹲下,用皂角洗衣。
大汉也在他对面占了一席地,一面洗衣,一面用只有他才能听到的声音说:“奇怪,好像你已经被走狗们钉上梢了,是不是在路上露了形迹?”
“那怎么可能?上船是夜间,沿途我一直就没离开客舱,其他的人更是小心,不可能露了行藏。你是……”他也用只有对方才能听到的声音说。
“兄弟姓梁。”
“哦!失敬失敬!”
“好说好说。今晚准备离开,你的人兄弟负责通知他们,四更末动手,留心暗号。”
“这么急迫?”
“你们的确被人监视了,不走不行。进城时,可曾发现不寻常的事和可疑的人?”
他将那位神秘大汉拦路盘问的经过说了。
“糟广姓梁的大汉说:“他们必定已经知道崔二爷要来,可恶!一定是我们内部有了奸细。”
“崔H爷?蓝鹰崔瑞云!”他吃了一惊:“你们怎会与天地会沾上了?”
“是该会主动与咱们联络的,崔二爷就是专程前来商谈结盟事宜,要求参予这次集会……”
“上次天地会几乎全军覆灭,就坏在他们内部有了内奸,我们如果与他们结盟,后果极为严重。梁兄,请火速转告褚五爷,赶快停止活动。”
“这个……”
“请相信我的判断,错不了。”他极为肯定地说:“还来得及,明天,我得尽快离开。姓常的畜生名震天下,出身年大将军门下,而且他认识崔二爷,恐怕他早就知道崔二爷的一举一动,布下天罗地网等我们了,我可不愿白白赔上老命。”
“可是……”
“一句话,我明天走。”他愤愤地说,拼命猛搓衣服:“五爷如果早些告诉我这是蓝鹰那家伙的主意,我也就不来了。”
“好,兄弟把话传到,等我的消息。”
“不管你是否有消息,我明天一定走。树大招风,天地会沾不得,他们气候未成,目前不是与他们结盟的时候,你明白吗?”
夜来了,客店中人声渐止。
二夏天,一名店伙肩搭抹布,提着一只大茶壶,哼着小调,沾走廓走向西院。转过通向西院的甬道,发现廓下一盏灯笼光度黯淡,本能地止步,歪不脑袋从下面的风孔察看里面的蜡烛。
牛油烛是完好的,并未燃完,但烛蕊侧方,好像有一只不算小的飞蛾死在一旁,压着了烛蕊,难怪烛光走了样。
发现问题的所在,必须摘下灯笼取出蛾尸,手刚伸,便感到耳门一震,茶壶脱手,人也失去知觉。
范勋一直在房内等消息,等到三更初,仍不见有人前来传讯,他只好往床上一倒,和衣人睡,连鞋袜都不脱。
朦胧中,突觉灯光大明。
房内点的是菜油灯,睡前他已将灯蕊压下,仅留一星灯火,怎么突然自行大明的?
他警觉地惊醒了,倏然挺身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