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我想如实地说一件重要的事,才提笔给您去信。
前两天收到了弟弟的来信。对于服刑者来说,没有什么能比收到骨肉亲人来信更能令人欣慰了,我按捺住内心的兴奋打开了它。
可是,读了那封信,我惊呆了。信上写着,从今以后再也不写信了,而且也不再收取我给她的信了。理由是为了保护自己的亲属。弟弟这样写道。那封信中深切地述说了只因有一个抢劫杀人犯的哥哥,他到现在遭受了多少苦难,那些苦难到今天还在继续。他的妻子和女儿又遭遇了多少艰辛。如果这样下去,将来甚至会殃及女儿的婚事,还有这样暗淡的预测。
弟弟说,所以要和哥哥断绝兄弟关系。叫我出狱以后也不要再和他们联系。
不知能不能理解我读这封信时所受到的打击。不是因为弟弟要断绝关系受到了刺激。而是被这么多年来因为我的存在他们一直在受苦受难的事实所震撼了。同时,本来这些事情是自然可以预想到的,可知道收到弟弟这封信时,我基本上没有意识到。对我的这种愚蠢,自我厌弃到了极点,恨不得一死了之。说明我人虽然在这样的地方,可一点也没有得到改造。
同时我意识到,弟弟最想说的,是我不应该写信。给绪方先生的信也是一样,大概绪方看生看来,也认为这不过是犯人的一种自我满足,非常令人不快。对此我深表歉意,为此写了这封信。当然,这是最后一次了。实在抱歉。祝愿您健康幸福。
武岛刚志
又及:很想也给弟弟写封道歉的信,可已经没有任何办法让他看到了。
读这封信的时候,眼泪就没有止住。写信告诉哥哥要断绝兄弟关系,自己也觉得过于冷酷。原以为刚志肯定会有很大不满,可是哥哥想的完全不同。
我是不应该写信的!哥哥认为。
你想错了,哥哥。正因为有了那些信,才有了我的今天。如果没有信大概痛苦会少些,可也没有了人生道路上的奋斗和摸索。
“下面,请‘想象’组合的两位上台,请多多关照!”
听到这声音,清醒了过来。直贵看了一眼寺尾,他沉默着深深地点了点头。
两人走上舞台。没有鼓掌,也没有欢呼声。直贵慢慢地抬起头来,一瞬间倒吸了一口气。一样的平头,一样的服装的男人们,一动不动地凝视着这里。目光中充满了期待和好奇。他们期望着这样与外界的人接触。而且,直贵觉得,他们的眼中还闪烁着羡慕甚至接近嫉妒的光芒,对那些可以住在外面的人,可以超越那个灰色高墙的人的妒忌。
“大家好!我们是‘想象’组合”——寺尾用开朗的声音开始讲话。到底是经历过多次这样的场面,已经习惯了这个气氛。他适当夹杂着玩笑做着自我介绍,观众的表情一点点松弛了下来。
直贵慢慢地环视着坐席,哥哥在哪儿呢?可是所有的人都是同样的服装,同样的发型,很难一下子找到。
寺尾说:“那么,首先想请大家听我们演唱的,也是我们这个组合名字的来源,约翰·列侬的《想象》。”
寺尾坐到特意准备的钢琴前,向直贵点头示意。直贵也点了下头回应。然后重新朝向观众。
哥哥就在这儿,要听我唱歌,尽全力唱吧,至少今天……
伴奏开始了,响起《想象》的前奏,直贵把目光落到麦克风上,然后远望了一下观众。稍稍吸了口气。
就在这时,直贵的目光捕捉到了坐席的一点,是在右侧后方,仿佛只是那附近突然闪起了光。
那个男人深深地耷拉着头,比直贵记忆中的姿态要瘦小一些。
看到他的姿势,直贵感到身体深处有一股热流突然涌了上来。男人把两个手掌合在胸前,像是在忏悔,又像是在祈祷,甚至能感觉到他在微微地颤抖。
哥哥——直贵在胸中呼唤着。
哥哥,我们为什么要生到这个世上来呢?
哥哥,我们也有幸福的那一天吗?我们在一起交谈,就像我们两个给妈妈剥栗子时那样。
直贵盯着那一点,呆呆地站在麦克风前。全身麻木不能活动,只能勉强地呼吸。
“喂!武岛……”寺尾重复弹奏着前奏的部分。
直贵终于张开嘴,准备唱。
可是,发不出声音来。
怎么也发不出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