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聪明,”沈墨山赞许一笑,道:“确实如此,杨华庭无论去到何处,身后都带着忠义伯府的名号,他不是游侠一流,他是堂堂的南武林盟主。那么,他就必定要想这世上但凡有权势野心的男人都会考虑的一件事,那便是,如何将自己经营了半辈子的东西,再传到子孙后代,延续下去。”
景炎蹙眉道:“若他真的得了半本秘笈,那么定然与谷主一般,也要寻另外半本,也会为了其余半本,而多方设法。”
“这就是问题所在了。”沈墨山微笑道:“迄今为止,我们只知道,叠翠谷如何为了半本秘笈,搞得人仰马翻,却不知道,杨华庭为了另外半本秘笈,到底做过什么?”
我沉吟片刻,道:“若是我,卧榻之旁已然有人虎视眈眈,不是被吓破胆,便会想方设法,如何将不利的局面,一举扳反。”
“小黄啊小黄,”沈墨山哈哈大笑,也不顾景炎在场,一把将我抱住,欢喜道:“你今儿个脑子很利索嘛。”
“莫非我平日里脑子糊涂不成?”我恼怒地挣脱他。
景炎在一旁忍俊不禁,莞尔道:“柏舟得亏遇着沈爷,才算活泼起来。”
这叫什么话,我怒瞪了他一眼。
沈墨山搂着我,笑道:“他以前那是太苦了自己,也不想想,这么单薄的肩膀,却要扛那么重的包袱,人怎么可能活得肆意畅快?”
景炎欣慰一笑,道:“我还记得少年时,柏舟淘气不亚我之下,偏偏奸诈异常,每每犯事,总有许多替自己开脱的法子,结果受罚的总是我一个。”
“魏景炎,你今儿个是算总账么?”我冷觑了他一眼。
景炎笑道:“不敢,见你又活回去,我心甚慰,直盼着你最好跟琪儿一般,俩父子争玩意儿斗嘴,那才真好。”
我呸了一声,沈墨山笑道:“不怕,他这是嫉妒,你和琪儿啊,就是我养着的俩宝宝,我还就爱你们天真烂漫,不谙世事,最好没心没肺气死他。”
我笑了起来,景炎又是摇头又是笑。
“话说回来,小黄才刚提到点子上,我这两日也将心比心,想我若是杨华庭,定会察觉到叠翠谷不怀好意,送上门的小子未必那么好啃。”他担心地看了我一眼,我坦然一笑,示意他继续,沈墨山摩挲我的肩膀,道:“可事实上,杨华庭却不但不避开这个圈套,反倒配合着往里头钻,这是为何?”
“他逼问过我,严刑拷打,”我顿了顿,哑声道:“就是为了逼问藏书阁内的情形。”
“这就对了。”沈墨山点头道:“他是将计就计,想反过来夺了叠翠谷那半本书。”
“但这有个问题,”景炎打断我们,道:“谷主老谋深算,不是那等明知柏舟身负藏书阁秘密,还将秘密送到敌人手上的。”
我心中一惊,一处从未想过的可能性突然闯入脑中,为何谷主要设计令我被杨华庭捕获,为何他明知我受辱却不施以援手,为何在我最屈辱的时候,他会发那样的告示诏告天下将我逐出谷中,甚至于更早以前,为何他会如此高调对我多有青睐,恩准我进入等闲人不得入内的藏书阁。
尽管已经事过境迁,我仍然觉得心中隐隐作痛,我垂下头,颤声道:“莫非,他根本就是想要通过我的嘴,告诉杨华庭,藏书阁在哪。”
沈墨山叹了口气,将我紧紧抱住,柔声道:“罢了,不说了,咱们回吧,景炎也要休息了。”
景炎慌忙道:“正是,你,你先回,莫要多想。”
“不,”我惨淡一笑,道:“今儿个索性一次过将事情都挑明了。当年,杨华庭在我身上试了不下十几种老刑罚,我全身上下,没一块好皮,脸也被弄花,痛到极致,早已超过承受的底线。”
“但是,”我咬了咬下唇,道:“但是,我一直没说,被他弄得那样惨,拿各种不能用在人身上的东西作践我,我也还是没说,没透露半个字……”
沈墨山抱紧我瑟瑟发抖的身子,拍着我的背脊,柔声道:“好了好了,别难为自己个,没事了,别说,我们都知道。”
“你们不知道,”我咬牙道:“我之所以没说,是因为,我想着,即便他对不住我,即便他心里头从没把我当人看待过,但我不能那么看我自己,我说了,不是对不住他,是对不住自己……”
我哽噎住,摇头说不出来,但心底却明白,那时候,即便才十五岁,即便经历过被所爱之人抛弃利用的惨痛,但我咬紧牙关,只相信一个理:那曾经用整个生命去献祭的爱恋,若连我也背叛,它还有什么意义?
是的,若连我都可以背叛,那少年时代深入骨髓的恋慕,又如何能证明,它曾经存在过?
纵使谷主并非什么好人,纵使,我为此吃尽苦头,万念俱灰,但我知道,那情感曾经如此真实地存在过,它犹如一团火,许久以来,一直在我胸腔中燃烧,烧到你辗转反侧,痛不欲生。今天的我,便是直接从那种痛苦中走过来,满身烟尘,却能真正做到举重若轻,真正明白,有些事有多难熬,有些人,有多难能可贵。
是夜,我无法入眠,脑子里总回响山居吟的调子,一遍又一遍,在那般清雅幽深的旋律中,有少年白衣如雪,笑靥如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