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张了张嘴,没来得及说话,任歌行就又跑去打架了。
也就半炷香的功夫,任歌行收剑入鞘,头发都没怎么乱,走到杨晏初和李霑面前,道:“完事了,走吧,回客栈补觉,明天出发去徐州。”
杨晏初站了起来,把怀里一直抱着的水囊递还给了任歌行,任歌行看了看他,道:“下次碰见拿刀拿剑的,手里有什么,就拿什么护住头脸,至少能给你挡一下。”
杨晏初什么也没说,抿着嘴摇了摇头。
任歌行挑了挑眉:“这么喜欢这个水囊啊?那送你了,赶明儿我自己再做一个。”
杨晏初笑了笑,道:“不必了。”
任歌行搞不明白他,就干脆不想了,摆了摆手转身走了。回客栈之后任歌行倒头就睡,李霑闲着无聊也便和衣躺下,杨晏初之前在浣花楼过惯了昼夜颠倒的生活,此时倒也并不十分困倦,无事可做躺在榻上瞪天花板瞪了好久,估摸着到中午了,便叫茶房准备了些饭食,果然到中午任歌行自己饿醒了,乱七八糟睡眼惺忪地爬起来,杨晏初见李霑还在睡,便压低了声音小声道:“任大哥饿不饿?我刚叫了些饭食,现在还热着。”
任歌行打了一晚上架又睡了一上午觉,饿得前胸贴后背,刚想问有没有吃的,被一句温温柔柔的问候感动得表情管理差点失控,赶忙点了点头,杨晏初回身端了一碗面,又给他倒了杯茶,把擦嘴的巾子放在碗边上,任歌行常年混迹草莽,一下子对这种殷勤周到小意温柔十分不适应,一边猪突狗进地吃面,一边含含糊糊地说:“不用……哎,我自己来。”
“不必了,”杨晏初在他对面坐了下来,他心情还不错,顺嘴说笑着说了一句,“我做惯了的。”
任歌行接茬问了一句:“那你以前做什么的?”
杨晏初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任歌行本来也就是闲聊,吃了一会儿发现杨晏初没搭腔,抬头见他脸色发白,勉强掩藏窘迫之色,心下奇怪,隐隐地有了个猜测,却也没有往深了想,只拍了拍他肩膀,道:“我这人说话不过脑子,哪句话冒犯到你了,半夜偷偷起来打我一顿就行,不用放在心上。”
杨晏初扯了扯嘴角,没有答话。
任歌行又道:“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
杨晏初愣了一下,有些惊惶有些讶异,抬起眼和任歌行对视。
任歌行眯起眼睛,对他暖乎乎地笑了笑。
杨晏初仓促地低了低头,道:“我出去一下。”
他脚步凌乱地逃了出去,砰地一声靠在墙上。
任歌行三口两口把面吃完,溜达到走廊上,看见杨晏初脊背倚着墙,低垂着眉目,心口剧烈地起伏着,就走过去道:“怎么了?不舒服?”
他说着,就把手搭在杨晏初心口上,被杨晏初一把抓住了手腕,杨晏初摇了摇头,深呼了一口气,低声道:“家父是……当朝御史中丞杨仪简,当年临川江氏崛起于江南,风头过盛,称霸一方,我父亲上万言书,力谏皇帝削江氏之势……上书第二天,我父亲在下朝回家路上……被当街公然刺杀。”
风云突变,杨仪简之死让江氏在庙堂的势力由暗转明,从那以后,朝廷对氏族割据不闻不问,言官噤若寒蝉。氏族并起,当朝被架空,也不过是之后短短几年的事。
杨晏初喘了口气,说:“江氏没有给我家留一个活口。当街斩杀我父亲之后的那一晚,我母亲,我,家中仆婢……全都被抓走当作药人。”
他低声说:“那年我十岁。”
“我母亲身子虚弱,服药当天就……就没了,我大概是体质有异,在那里待了五年……任大哥,我和裴寄客不是逃出来的,是那一次的药太过凶猛,药人谷药人暴毙十之八九,我当时昏死过去,竟然在乱葬岗醒了过来,从死人堆里爬出来,我以为只有我是假死,没想到裴寄客也是。”
后来他发现,他的身体经历了那些药石的改造后,自愈能力变得很强……这种事对裴寄客可能有用,可对他又有什么用呢?
百毒不侵又有什么用呢?
不过是让自己活得不容易,死得也不容易。
他不知道为什么要突然跟任歌行说这些,他只是在任歌行面前突然特别委屈,特别特别委屈,那些把他变成这个样子的血海深仇能说出来一点是一点,说出来一分就快活一分,十五岁之后的事更加不堪,他不想说,也不敢说。
下午明媚又落寞的阳光透过客房的纸窗格子照进走廊,那安静的阳光里飞舞着陈年的尘埃和老家具的碎屑,杨晏初在那样的阳光里浑身冰冷,唯有胸口滚烫,他紧紧地握着任歌行的手腕,任歌行没有挣开杨晏初,任由他把额头低下来,几乎要贴在自己的手指上。
杨晏初低声道:“我能跟你们去青州吗?”
能带我走吗?
任歌行用另一只手扶住了他的肩膀,道:“可以啊。”
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
今日种种,譬如今日生。
作者有话要说: 心里很苦的人,只要一点点甜就够了。
但是仇还是要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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