爰姑柔柔一笑,眼角瞥向窗外,道:“那孩子早起来了,此刻正站在院中等我们呢。”
“那他咳嗽好些没?”我口中问着,手下已推开了窗扇,视线飞向外面。
客栈的院里平地长着一棵枝叶繁茂的梧桐树,叶叶心心,层层淡黄。那深蓝衣影安静地斜靠在梧桐树下,脚踏一地枯叶,长刀在怀,身形慵散。偶尔有秋风吹落几片枯叶,或沾在他的肩上,或擦着他斗笠上的墨黑绫纱轻轻滑落,平白地,叫人从那孤独的身影中看出几分倦意和沧桑来。
他虽面向我的房,但见我推窗却依然纹风不动地倚着树,让我觉得那随风捻动的绫纱底下的双眸一定正安详闭着。
“似乎聂侠士的咳嗽好了不少。”爰姑低声宽慰。
我却抿抿唇,眉尖上挑,笑得古怪。
像他这样大清早地就出来受寒吹风,咳嗽能好才怪。
果不然,心念刚落时,树下那人就微微耸了肩,细微的咳嗽声轻轻传来。
我一笑回头,吩咐爰姑:“不管他!我们收拾一下行李,用完早膳后就出发。”
爰姑却怔了怔,眼睛看着窗外的那人,脸上微露怜惜不忍的神色。
我看她几眼,心下隐约猜测出什么。
一路往北,日行夜歇,五日后,终于来到了济水之旁的齐国北番重镇临淄。
虽是乱世之年,但因齐国与北边邻国晋国的素来修好,让临淄几十年来未受战火波及;更因齐晋两国之间又有着不间断的商贸往来,于是便使得这靠近海边的临淄倒有着不同于中原城镇的热闹繁华。
沿途走过,车马喧哗,人声鼎沸,竟是往日难得一见的景象。
问了路人,才知今日乃是三月一逢互市集会的日子,北方的商人们带来了毛皮裘革,而齐国的商人们凑齐了华缎精盐,同在街上摆了摊子互易有无。
我瞧着四周围拢的人群,只觉眼前喧闹太平的景象颇有盛世升平的味道,尚留记忆中的战场上惨烈杀戮的阴影顷刻被抛在脑后。我忍不住弯唇笑开,一时兴致很是高昂。
“爰姑,我们要不要也下来买几件皮裘?听闻北国入秋后便冷得很。”我骑在马上侧头看身后的两人。
爰姑摇摇头,望向我时眸中尽是了然的笑意:“公子想买皮裘怕是假,想看看热闹才是真吧?”
我也不否认,只笑得欢快:“爰姑答应了?”
她轻轻叹口气,笑意虽无奈,却也温柔怜宠。她缓缓点头,开口道:“我们先去找间客栈投宿,用完膳后,再让聂……聂侠士陪你出来买皮裘,如何?”
“好!”我扬眉笑应,随即回头看着身后那个一路上都是惜字如金的聂荆,笑道,“你可有意见?”
但瞧斗笠绫纱微微晃动,耳中只闻得他淡淡地“嗯”了一声。然后再无废话。
越往城中走去,人群越拥挤。
我们三人只得下了马,混在人群中一路艰难地挤过去。
临淄城大,客栈也不少。可惜,许是客商来往实在太多,连续问了七八家客栈都满房后,我和爰姑对望一眼,两人精神顿时疲下来。
又一家客栈。
人又满,老板无奈而又好心地提点我们:如今临淄城恰逢三月一次的互市,大凡客栈都被往日的熟客订住了,只是城里住处虽难寻,但有一间洛仙客栈却是常年有空,不是那家客栈条件不好,而是他家太过豪奢,用度太贵以至于常人皆住不起。所以纵是互市热闹的时候,他家也一定有空房。
我闻言问过洛仙客栈的位处,转身领着爰姑和聂荆去寻。
洛仙客栈不难找,街尾最高的阔楼便是。
但见它门庭轩昂,红墙朱檐碧阑干,富贵堂皇得直比宫省,可是店前很是清冷,来往进出的人只有零星几个,与刚刚一路走来的喧闹宛若两个完全不同的天地。
人虽少,但出入客人一个个在锦袍珠玉的点缀下,显得气宇不凡、贵气十足。
门前灰衣小厮见我们一行人来到,忙哈腰接过马缰,讨好道:“公子是住店还是用膳?”
果然有空房。
我松口气,一笑:“住店。”
“行,请随奴来。”
那先前的掌柜说得没错,洛仙客栈的价格确实是一般人承受不起的,它的价格,远不止适才客栈的十倍、二十倍,而是五十倍。
好在我随行带着的细软够多,付了房钱后,小厮领我们进了最西边有着独立厢房的清兰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