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却固执地靠过来,手臂用力扯下我挡住自己的薄被,声音冰凉:“你不愿见我?”
我捂住了脸,连连摇头。我不要见你,不要不要,天下人众,如今我最不愿便是你来亲眼看我落魄至此的模样……
他沉默片刻,我正以为他要离开时,发上却一暖。他伸指在那里慢慢揉抚着,嘴里轻轻道:“对不起,晋国国乱,前些日子我被父王软禁在府中哪里也去不得,没及时赶到金城陪在你身边……对不起,对不起。”
我一言不发打落他的手,翻身欲下榻时,脚下却一个落空踉跄摔倒在地。
“夷光!”晋穆惊骇,语气痛心。
“不许过来!”我厉喝,一人费力自地上爬起,跌跌撞撞地朝前走去。
满目黑暗,桌子,椅子,那些无聊的摆设此刻通通成了我的绊脚石,我边走边跌,边跌边爬,口中高声嚷嚷:“伯缭!伯缭,你给我出来!师父,东方莫……救我,救救我……”嘶喊无力,伤痛满身,一路好不容易走去却触摸到一处墙壁,我握拳捶着墙,脚狠狠地踢去,却更痛了自己。
转身欲再寻出路,却不妨靠入他的胸膛,身子猛地颤抖,我用力地推他,他却紧抱着我纹风不动。
“乖,靠着我,歇一歇。”
凤翔之诺
东方莫回来的时候晋穆正在给我喂药。
药很苦。
吞下又一口苦涩粘稠的药汁,我不由得摇着头轻轻皱眉。
“苦?”晋穆刚问了句,随后耳边便听得药碗落桌的清脆声响,“来,先吃这个。”
我发愣时,唇边已多出块带着清甜果香的软糕。我一碰退缩,手指伸出小心地摸到那个滚烫的药碗,没待吹凉我便仰头将里面的药汁一饮而尽。
对面人的不再出声,温暖的指腹贴至我的嘴角来,轻柔地擦着那边遗留的汁水。
我没逃避,只低低一笑,问他:“穆侯,你可知夷光刚才喝的是什么药?”
“穆侯?非要这般见外?”按在唇上的指尖微微一僵,晋穆慢慢收了手指,淡淡道,“叫我穆,很勉强?”
“穆?”我挑了一下眉毛,笑声古怪得连我也觉得刺耳非常、刺心滴血,“不。穆侯……夷光刚才喝得可是安胎药。”言罢,我垂手抚摸着自己的小腹,用幸福而又伤人的语气再一次说给他听,缓缓地,温柔地,坚定地:“穆侯,夷光喝的是安……”
“砰”一声瓷碗碎裂响打断了我的话语,我咬了唇,静静等着对面的人怒火爆发,然后拂袖离去,再不要回头,再也不要牵挂着我这个对他而言其实甚不知所谓、无情冷血的坏女子。
眼前依然一丝光亮也没有,黑暗中,纵使我看不见也能感受得到他身上散发的骇人怒气和滚滚煞气。他一定是站着的,因为我坐着会觉得有股高山欲倾的巨大压迫感。他一定是瞪眼瞧着我满目失望和鄙夷的,因为我感受到了周围气流倏然冰凉的寒和冷。那一丝决绝的味道,我是瞎子,我也知道。
“该死的混帐!”他低低怒吼了一句,说出的字眼是我永远不能自那张温和俊朗的容貌下想象得出的粗鄙恶毒。转瞬他却又伸手揉了一下我的发,声音轻得似缈风,不带一丁点可让人察觉的情感:“别多想,好好休息。”
我愣了愣,而后蓦然有冷风拂面,那人离去的脚步声沉重匆忙,门扇被重重一声打开,又被重重一声关上。
我木然坐在那,良久,方呢喃着摇摇头:“恨我吧?讨厌我吧?……可是,千万不要再为我伤心难过了……好不值得啊。”
话音刚落,我正要起身摸去竹塌时,耳边忽闻东方莫的嗓音响起,叹息着:“女娃,你可真狠得下心!抛弃你另娶他人的人你顾得周全,真心关心你陪在你身边的人你非得要伤他至深方才肯罢休。等穆小子哪日被你气得当真不管你、不记着你了,你哭着后悔的日子便也到了。”
我直直站立着,默了半日方轻轻一笑,无谓地:“哭便哭吧,最近哭得还少?夷光如今唯关心一件事,师父何时能帮我复明视物?”
东方莫长长叹了几声,耳边闻得衣衫飒飒声动,似是他自窗户翻入室内的动静。
果不然,我转身时,一双带着清凉微苦药味的手靠近我脸前解开了那蒙在眼上的薄纱。东方莫在我耳畔轻声嘱咐:“伯缭此人你以后少去招惹,即便有机会见面也莫要再用同情可怜的目光看他。他生平最忌讳别人觉得他可怜,凡这般看他待他者必死无疑。如今看在我和你小舅舅的面上,他连连饶你两命已是大幸。此人性格孤僻偏激,加之生性喜怒多变,非正道之人,君臣之道可交,朋友之道便免了吧。”
我撇唇,冷冷道:“我才不要与他交友。”
“我是说晋穆和无颜。无颜那小子也罢,以后叫他吃吃苦头也好。穆小子那里你要多多提醒他,免得以后怎么被别人摆了一道却不自知。”
我一怔:“师父以为他还会回来?”
眼皮上突地有凉凉的液体敷上,东方莫的手指在那里轻轻地揉抚着,他道:“适才天上飞过黑鹰骑的讯号穆小子才出去的。他会回来的,你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