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道容不置可否,只是跪得愈发笔直挺拔,“父亲对儿子有养育之恩,待父亲年老体衰之日,儿子也理当侍奉膝前,奉汤喂药,亲自给父亲擦身换尿布。”
王羡嗤笑一声,拂袖而出:“我哪里敢叫你来伺候我?等我快死了我就找块地挖个坑跳下去拉倒!”
王羡径直走了,王道容面无表情地收回视线,灯色昏黄,照着王羡的身形在他眼里也是模糊混沌的一团。他看到的却是一头虚弱的老虎。
孝礼不能粉饰他的外强中干,它或许生得伟美,人人交口称赞,但作为离它最近的人,他知晓它已然虚弱。
王羡的身躯从前在他眼里便不算高大。今日见他竟对慕朝游动了念想,最后一丝为父的形象也轰然倒塌。这老头也不过如此,爱慕年轻美好的□□,庸常得与其他人也没什么不同。
王道容一直跪倒第二日,第二天一早王羡才递来消息让他不必再跪,回屋里关禁闭。
王道容起身的时候,双膝已经肿胀得几乎不能行,阿笪要扶他,被他拒了。王道容黑的瞳仁纹丝不动,没叫一声痛,也没叫任何人帮忙,硬生生自己一个人慢慢走下了楼,回到了院子里。
走出书楼时,王道容突然停下脚步了,环视了一圈,像在寻找什么。
阿笪问:“郎君?”
果不其然没有瞧见慕朝游的身影。
王道容收回视线:“无事。”
王道容昨天叫她等他,慕朝游权当作了耳旁风。她当然不可能听他的,更不可能等他到明日。
他自知是妄想,却忍不住残存一缕希望,天真愚蠢得令王道容自己都感到吃惊。人总是清醒地做糊涂事。
实际上昨夜慕朝游仅仅只等到了王羡出门,上前多关怀了一句。
若说多关心倒也不尽然,更近似于客套。慕朝游的心情也十分矛盾,一方面王道容被王羡责骂她乐见其成,恨不得鼓掌叫一百个好。另一方面,站在王羡的角度,他父子二人爆发这样激烈的,她始料未及的冲突,她难免有些许不安,但这不安十分淡泊,淡泊得让她自己吃惊。
背过王道容,王羡的神情显得有些疲倦,对上她的视线,他强打起精神来宽慰了她两句,便温言请她先回屋歇息去了。
这父子二人之间的矛盾远比慕朝游所了解的更为深远,她留在这里除了添乱也帮不上什么忙。慕朝游回到松云院,张悬月立刻便迎了上来。
慕朝游走后,她坐立不安,时不时就要走到窗边张望,尽管张悬月自己心里也清楚看不见什么东西。
她不在的时候,她有些懊悔。不知道自己今天这个决定到底是对是错,也不知日后慕朝游会不会叫她后悔。
见到慕朝游走回松云院,双眼清明,衣着整洁,张悬月心里一愣,松了口气的同时内心又有些失望了。
“你……郎主……?”
慕朝游装作没看到张悬月眼里的失望之色,但也没瞒她,将王道容突然出现的事原原本本复述了一遍。
张悬月揪着扇子,长长地叹了口气,“唉……小郎也真是……”
“罢了,今日恐怕累坏你了,你先回去好好歇息。今日你护主有功。”张悬月摆摆手,仍不忘勉励一句,“明日定好好嘉赏你。”
慕朝游道了声谢,退了下去,路过中庭时,见月色如水,松柏枝影摇动,倒映出一个面目模糊的人影。
她出了一会儿神,这才整理了情绪,回到屋里。刚推开门,屋内却忽然涌上来七八个女孩子将她包围了。
仓促间一张望,藕花、小蟹、阿秀几个竟然都在,女孩子们个个喜气洋洋,望着她的双眼闪着亮光,拥过来一起叫她名字:“阿酥!阿酥!”
“盼星星盼月亮可将你盼回来啦!”
菱花赫然也在其中,目光闪烁,有些复杂地正冲她微笑。
慕朝游始料未及,吃了一惊,“你们——”
藕花走上前说:“阿酥!今夜多亏有你在!才不致让鬼物闯进咱们的院子里!”
另一个女孩子则直接捧了酒劝她,“难怪素日里郎主与小郎君看重你!阿酥,日后你平步青云,可不要忘了咱们这些微末时的旧人呐!”
慕朝游还来不及伤春悲秋,就糊里糊涂被欢喜的女孩子们簇拥着坐下灌了几杯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