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即使是一半,那位苍老的双尾狐族长,也是韩修以外灵洲最后的双尾狐,终究还是倒在了血泊里,像个残破的布偶似的。
“老师!!!”
韩修失措地惊呼一声,连忙瞬形扑过去半跪下,将胡英染血的苍老身躯从废墟里扶起来,赶紧找出随身带的灵药为他续命。
然而看着递到嘴边的灵药,胡英虚弱的摇摇头,一双有些浑浊的眸子里,满是岁月沉淀的沧桑悲哀。
“不用了,来不及了……”
韩修又惊又骇,完全没预料到的事情发生了,他措手不及且心痛不已。
“老师,为什么会是你?你为什么会和这些盗匪混在一起屠戮无辜?”
韩修实在想不明白,之前胡英明明是他亲自背着送去了小世界,是养好了伤后,和洛知行等人一道离开的,怎么如今却就和这些无恶不作的盗匪搅在了一起。
“他们逼你的对不对?那你刚才为什么不说?!为什么直接跟我动手?!”
韩修真是揪心又后悔,恨不得自己有时光逆转的法术,能够回到动手之前,这样就能保住胡英一条命了。
这可是双尾狐族的族长,所有双尾狐的老师,真的是看着韩修长大的老长辈、大家长了,如今竟然是自己亲手杀了他,韩修实在是愧疚又自责,心痛得简直喘不过气。
胡英却是一副生死看淡的样子,脸上还带着几分从容慷慨。
他盯着韩修的脸,溢满血的嘴唇张开来,发出一声叹息似的:“你个顽皮捣蛋不守规矩的小狐崽子,果然是回来了。”
这世上,敢叫狐神韩修做“小狐崽子”的,也就只有这位双尾狐族的老族长了。因为韩修活了三千年,这位老族长却是活了快万年了,这灵洲上的灵尊都更迭几代了,唯独他这颗“钉子户”屹立不倒。
在狐族还没有被贬为贱族的时候,他就是灵洲上的活化石,即使没有灵尊的修为,却能受到各族不输灵尊的礼遇。
而韩修即使后来被尊神,这老家伙也照旧是一口一个小狐崽子,隔三差五就跑来韩修的洞府蹭吃蹭喝,没脸没皮地耍着老小孩儿的脾气,是韩修仅有的那么一个能谈心的老朋友。
但如今这老朋友的命居然要断送在自己手里,韩修真是有些承受不住。
这时胡英叹息完,抬起颤巍巍的手,像是想摸一摸韩修的脸,可是那苍老的枯手已经血肉模糊,刚抬起来一点,就没了力气似的要垂下去。
韩修连忙将他那手握住,强作镇定道:“还有办法对不对?您说,怎么能救您?只要能救您,我一定在所不惜!”
胡英是狐族最博学的老者,韩修觉得,他应该还有一些自救的法子。
然而胡英无力地摇摇头,说:“不用救了,反正这灵洲,已没有其他双尾狐了,我这光棍族长,早该下去见他们了。”
胡英说着,沧桑的眸子看向天际晦暗的星辰。
“曾经的灵洲,是有过上万双尾狐族裔的,我每天一睁眼,耳边就是族人跟后代们吵吵嚷嚷的声音。
“那时我觉得他们吵闹极了,总跑到你那里去躲清静,但是现在,我真是好想再听听他们在我耳边聒噪啊……”
不光双尾狐,整个狐族曾是灵洲最兴盛的族群,那时狐族欢快的鸣声总能在山野与村镇响起,人们会以听到狐鸣为吉兆,但是如今,灵洲只剩狐族凄惨绝望的悲鸣,而每一声狐鸣,都是被奴役、抽打、踩踏时,带着血的惨叫。
韩修心痛如绞,又愧疚又自责,除了握紧胡英的手,根本不知还能做些什么。
而这时胡英却忽然说:“不是他们逼我的,我是自愿被他们利用的。”
韩修怔住,惊疑而不解地看着胡英:“为什么?”
“为了引你出来。”
在胡英说到“引”字的时候,韩修身躯就蓦地一震,仿佛猛然僵住了,连瞳孔也紧紧的收缩了起来。
“你不该回来啊,你怎么还有脸回来啊……”
似叹息,似埋怨,胡英用最后的力气推开韩修,自己染血的身子便又跌回了灰蒙蒙的废墟中。
而韩修,也跌倒在这满是灰烬的废墟中。
仰面躺着,似呼吸不得,又挣扎不得,过了好一会才狼狈地缓过一口气,艰难地想要往起爬,而他腹部上,一把赤红的匕首赫然扎在那里。
那匕首上是带着术法的,一刺破他皮肤,便像是专门吸血的怪物一样,一头狠狠钻了进去,只余刀柄在外面,而刀柄上火焰绞缠,延伸出四条火焰组成的链条,猛一下捆在了他身上。
于是当韩修伸手去拔这索命的匕首,就说什么也拔不出来。
“你不该回来,你应该早就死了,你的魂魄就应该烂在无间炼狱,永生永世,受业火焚烧,不得超生……”
在韩修与扎入体内的匕首艰难较量时,胡英的诅咒便幽幽的传了过来。阴冷,恶毒,完全不是韩修记忆里的,那个顽童似的的小老头会说出来的话。
韩修勉力撑着手臂坐起来,虚弱而复杂地看着胡英。他张了张口,血大口涌出来的同时,下意识想为自己辩解:当年他是被冤枉的,他并没有堕魔,而屠杀万人也是为了拯救灵洲。
可是他解释的话还没来得及说,便又听见胡英以一种绝望的口吻低低地回忆:“五灵屠戮时,我亲眼看着我的子孙后代惨死,我想护着他们,可我护住了这个,护不住那个,护住了那个,刚刚救下的就又被邪灵撕成了几十块……几十块……那么多血,最终,我是一个都没护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