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相信那孩子将来的生活一定会比父辈好,我也衷心希望小周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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惜 缘
下班前接到一个个电话,话筒里传来一个浑厚的男中音。唤我少年时的外号,心中猛的一热,是我的中学老师樊济文!
离开学校几十年了,一直没有忘记老师和同学。怀着一种惴惴不安的喜悦赴约,推开樊老师的房门,一下子愣住。客厅里齐刷刷坐着七八条胡子拉碴的大汉,依稀可辨的面貌中,显出一股雄浑的力度。当年的翩翩少年,已经发生了脱胎换骨的改变,唯有樊老师风度依旧,帅如当年。
酒过三巡,话题渐多。大家忆起师生间的段段情缘,万分感慨。
古人有“一日为师,终生为父”之训,而樊老师却是我们的朋友和兄长。###岁月,父亲不幸蒙冤。一夜之间,学校不再是我的乐园。没有资格当“红卫兵”,只好穿起母亲的旧军装自恃清高,小心翼翼维护着自己被命运揉得皱皱巴巴的尊严。那时,惟恐别人问“你是什么出身”,父亲一生的荣辱功过都已变色,其中的苦涩岂是我能说清的?
樊老师却从来不问什么。也许,他早就看出了我的难言之苦。在他的举荐下,军宣队和工宣队终于同意把我安排进宣传队,负责所有节目的编排。那时,宣传队是一片乐土,队里的女孩哪一个不引人注目?那是一湾温暖的避风港,不知可以免遭多少冷落和白眼,还可以参加很多在当时令人羡慕的庆祝活动。载歌载舞,在忙碌中忘却一切烦恼,我又渐渐恢复了自信。
人在最痛苦的时候,往往只需要一丝温暖。而樊老师却给了我一片宽厚的关爱。
不久,我们下乡插队。远离城市,远离亲人,我们十几个未成年人,在贫瘠的黄土高原上,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辛勤劳作却不能自食其力,说不出来是苦闷还是绝望。
第二年,樊老师随北京慰问团来到我们住的小山村。一见面,队里年纪最小的男同学就趴在他肩上哭了。望着他把那男生紧紧搂在怀里,我却欲哭无泪。从那一刻起,只比我们年长七、八岁的老师似乎更掂出身上的责任,开始了他陕北之行的艰苦跋涉。
慰问团来的日子,是我们的节日,从此知青的生活有了许多改善。为了我们,血气方刚的樊老师和军代表一起,用铁拳教训了一个欺辱女知青的恶棍,还一个名额、一个名额地为符合条件的同学争取“病退”和“困退”。老师带来的希望和快乐,慰籍着我们的心灵。
慰问团终于要走了。合影留念时,我再一次忍住了泪水。别离之际,樊老师的目光里似乎含着复杂的情感。他心事重重欲言又止的神色,使我至今难忘。看得出,他深为无力把我们全部带回北京、交给我们的父母而遗憾,也为我们的前途而忧虑。最后,他对我说:“以后要自己照顾自己,别忘了给我寄张照片来,我在影集里给你留一个地方。”
樊老师走了。他奔波在山间小路上的身影,却久久地留在我的记忆中。
为了那张没有寄出的照片,我向樊老师敬一杯斟满的酒。时代在变,而人们渴望友情的本能却没有变。珍视每一段缘份,善待每一位朋友,是我在心灵历经磨砺的不惑之年收获的生活感悟。
现如今,樊老师家庭美满、事业有成,他的学生业已走进自己的人生坐标。重新续起的师生缘,还会像昨天那样心灵相慰、意笃情深么?我想,一定会!不知樊老师的影集里是不是还给我留着那块地方?如果留着,我一定好好选一张照片送他。
后记:十多年前,这篇文章在《北京日报》副刊发表那天,正好是樊老师的51岁生日。以后每年春节,我们都会在他家不大的客厅里相聚。2007年,永远没有了那样的聚会,因为樊老师走了,在他生病一年以后。病重的樊老师依然那样坚强、乐观,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没有为他送行,是因为我的软弱与怯懦。仅以此文怀念我的老师和兄长樊济文教授。
落日从容(1)
人事代谢,风云莫测。
一切都发生得那样不可思议。我的一位交往密切的朋友,突然间失踪了,整整一年,没有任何音讯。这一年里,我多次向熟识的同事或朋友打听消息,居然没有一个人知道他的下落。
我始终不能相信这样一个事实,一个有名有姓、有血有肉、有情有义的人,竟然在一夜之间,消失在他所有的亲友面前,不留任何踪迹。
然而,这是一个千真万确的现实,我不得不怀着无法释然的疑惑去面对——我知道他永远也不会回来了,是他自己精心导演了他的失踪。
一年以后,终于辗转得知一个令人心悸的消息:他走了——在经过与命运痛苦的抗争之后,他从容不迫地去天国与亲人团聚了,那里有他亲爱的爸爸、妈妈和姐姐,他们已经等候他很久。
没有人在他离去前发现任何蛛丝马迹。
不知道是他掩饰得太好,还是朋友们太粗心。他其实是用心地向所有他认为需要告别的人告别过了,冷静地安排了自己的后事,像一轮辉煌已尽的寒日,从容陨落,留下满天残血。
那一年,我是在5月一个闷热的日子里接到他最后一个电话的。像往常一样,话筒那头依然是谈笑风生:“我要出一趟长差,最近就不能和你联系了。”
“去哪儿?多久?”我问。经常奔波的朋友,不会使人感觉到任何反常。
“上海,半年或者更长时间。你托的事我已经交代给同事,你就放心吧。如果我回来,一定给你打电话。”
“一路平安,多保重啊。”我叮咛了一句,当时正忙,无暇多聊,很快就挂机了。
若知他永无来日,我怎能这样漫不经心?我一向自诩看人处事入木三分,竟然未察觉到任何异样;他分明是在向我告别,我如何就没有丝毫预感?
半年过去了,几次向认识他的朋友打听,都说不知去向,突然就觉得凶多吉少。我不禁作了很多猜测:下海?出国?还是遭遇了什么不测?
又过了几个月,终于有消息从不同渠道传来,断断续续地,我以零散的信息加之联想,大致拼接出了这一年里发生的故事。
去年开春,他被查出晚期肝癌,知道来日不多,他不愿拖累别人,决定一个人把不幸咽下。住院前,他先和相知六年的女友断交,表现出一种义无反顾的绝情,使她相信他不再爱她;接着把姐姐的骨血“小东西”交给她爷爷奶奶,再将唯一的亲人——清华毕业的妹妹送到美国,不知不觉就到了5月。
最后和上司长谈。他表示“这里挣钱太少”,说要到南方打拼。递辞呈,交车钥匙,还BP机,大步走出工作了十年的单位,然后从容不迫地打回一个传呼:“我于今夜12点离开北京。如果回来,还会在此效力……”曾花了三个多小时苦口劝留的上司突然惊出一身汗,再打电话过去,已经没有人接听。
该安排的都安排了,该交代的都交代了,他觉得自己可以放心地走了,便带着剩余的积蓄住进医院。后来,朋友们在病历上查到他两次手术的记录,据说他经过与病魔的殊死搏斗,走完了生命的最后历程。
他就这样消失了,消失得无影无踪,消失得令人难以置信。
他对所有的人都说“如果我回来”,他是抱着生的希望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