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阿婆的话不幸言中!
谷静兰,我的姐姐,在她短暂的生命旅程中,给她带来无限烦扰的正是她惊世骇俗的美丽,在我有限的记忆里,很难用一句话来形容她,因为她实在是太美了!一切用来形容美丽的词语用在她身上都不足以表达她的美。
如果你近距离地看她,简直不能直视,她的美撼人心魄,别说男人,就是女人看了,也会心旷神怡。我就喜欢看她,欣赏她。虽然是姐妹,没她生得美,但我一点也不嫉妒,心里反而洋溢着幸福。有这样一个美丽的姐姐,我很幸福。
只是因为容貌太过出众,姐姐的学习和生活总是被打搅,到哪里都被人追踪,特别是她十六岁上高中的时候,每天放学,总是有很多的男生等候在校门口,有本校的,也有邻校的,她不理他们,自顾走,他们就或远或近地跟着,极大地威胁到了她的安全。也正是出于安全考虑,父亲从她高一开始就用车接送她上学,当然不是自己的车,是老板的车。父亲的老板很有钱,是我们这座城市的首富,我没去过他家,听姐姐说,那户人家的房子大到可以住下我们整条梧桐巷的人,虽然有点夸张,但可以想象他们是多么的有钱。父亲是他们家众多司机中的一个,因为技术好,开始是给老板开,后来又给少东家开,也就是老板的儿子。我没见过这个人,至少没有面对面见过,姐姐起先也没见过,因为父亲总是很早就把她送到学校,很晚了,送完老板的儿子再去学校接她放学。
意外发生在一九九○年春天的一个傍晚,下着雨,父亲刚到学校接到姐姐,车开到半路上老板的儿子Call他了(那个时候还没有手机),要他马上赶回梓园接他去饭店见一个客户。梓园就是老板的住处,在城市的最东边。可是姐姐已经在车上了,外面又在下雨,姐姐没带伞,如果半路下去肯定会淋湿,爱女心切的父亲当然舍不得她下车,只好冒着挨骂的危险载着姐姐去了梓园。结果老板的儿子见了姐姐后并没有不高兴,反而很兴奋,还留姐姐跟他在酒店一起吃了饭才要父亲送回家。一切看起来是那么的寻常,没有什么不妥的地方,可是父亲后来却为他载着姐姐去梓园的举动痛不欲生,他责怪自己为什么不考虑后果,为什么不让姐姐半路下车,为什么要让老板的儿子见到她,他把所有的责任都推在自己身上,也把自己推向了悔恨的深渊。
老板的儿子看上了姐姐!
从此姐姐的噩运降临,我们家的噩运也降临。老板的儿子仗着自己的权势千方百计接近姐姐,不仅每天派专车接送她,还请她吃饭,带她看电影,送漂亮衣服,甚至是跳舞。父亲很担忧,委婉地跟老板的儿子说,女儿还是学生,不能去那种地方,也不适合穿那么华贵的衣服。她要好好地读书。
“可以啊,如果想读书,我可以送她出国去读。”老板的儿子回答得很轻松。
没办法,为了保护女儿,父亲只好跟老板辞工。老板可能不知内情,还热情挽留。但老板的儿子却爽快地答应了父亲的请辞,还一下给了他半年的薪水,说是给静静买东西。父亲没要,只拿了一个月的薪水就走了。他走得很轻松,以为什么都结束了,不会再有什么不好的事发生,却不知道厄运一旦盯上你是不会轻易退却的。
不久,父亲凭借熟练的技术很顺利地找到了工作,在一家机关单位开大巴车,专门接送职工上下班的,虽然薪水低多了,却很轻松,至少不用提心吊胆,担心女儿遭不测。可是善良的父亲不知道,他辞工后,更方便了老板的儿子纠缠姐姐,他不仅一如既往地派车接送姐姐,还经常在课堂上把姐姐带走。姐姐是个性格软弱的人,这也是她的弱点,老板的儿子也正是抓住了这个弱点,对姐姐的企图越来越明显。
我曾经在巷口碰见过老板的儿子,他当时坐在车里,看不清脸,那辆车子却吸引了我,宝蓝色的,停在破败灰暗的巷口真是很耀眼。老谷家大闺女被一个有钱人看上了!流言飞语像场瘟疫,在狭隘贫穷的巷子里迅速地传播开来,可怜的姐姐承受不住这压力,脸上再也没了纯真笑容,成绩也一落千丈,期末考试时竟有四门不及格。
万般无奈之下,父亲只好直接去找老板,求他管管自己的儿子,说姐姐出身寒门,配不上他尊贵的儿子。这招很管用,老板的儿子此后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再来找姐姐的麻烦,据说是被老板弄出国了。我家里人那个高兴啊,比过节还热闹,欢声笑语再次来到了这个清贫的家。姐姐又开始笑了,她天真地以为,一切又回到了从前的美好单纯,她这辈子都不会再见到那个人了。
转眼到了冬天,有一天,我去学校找姐姐,她正准备元旦文艺汇演,我是去看她排练的。姐姐的节目自然又是舞蹈,我看着她美好的身段燕子般地在排练厅里飞来飞去,心里又有了那种甜蜜的幸福。排练结束后,我们手拉手到学校门口的小卖部买吃的,我要了一袋怪味豆,姐姐要了一瓶酸奶,我们刚转过身,从路边停着的一辆黑色轿车上下来几个人,戴着清一色的墨镜,跟电视里演的黑社会一模一样,他们拦在我们面前,其中一个问道:“谁是谷静兰?”
毫无疑问,姐姐被他们带走了,她跨上那辆车的时候忽然对我喊,“幼幼,快去叫爸爸……”
一句话提醒了我,我转身就往家跑,那条路是漫长的,感觉比我的一生还漫长,我无法在那么短的时间内跨越一生,就如我无法救我可怜的姐姐一样。
就像是命运恶意的安排,父亲不在家,他们单位组织职工到邻市旅游,父亲是大巴司机,一大早就出去了,今天都不会回来。我疯了,又跑到母亲的学校,母亲当时正在淘米准备学生的晚饭,一听到姐姐被带走了,丢下锅子就跑。我和母亲都没有去过梓园,只好打辆车去,的士司机狗眼看人低,见母亲系着脏兮兮的围裙上他的车很不高兴,一听说我们要去梓园,竟然笑起来,说:“那地方哪是你们去的,就是我,车子也不能开进去。”
“你废话少说,我们又不是不给车钱!”母亲愤怒了,她很少说这么重的话。
“好,好,我带你们去,可我只能停在路口哦,里面我是进不去的。”
他说的确实没错,梓园在这座城市里至高无上,据说就连市里的领导,逢年过节的还要去拜会他们,每有重大活动或仪式,也必请他们来做嘉宾。他们在这座城市里可以说畅通无阻,听说他们家的车开出来,交警都不拦的。他们在这座城里有很多产业,市区最豪华的饭店就是他们家开的,最气派的百货公司也是他们家的,当时房地产在国内刚刚起步,他们就花大手笔在城郊的湖边开发了一个临水别墅区,曾被媒体大肆报道,轰动一时。此外市里好几家大型企业都有他们的股份,生意不光在本市,北京、上海、深圳,甚至海外都有他们的产业。但事实是,他们一家人很少生活在这座城市,因为他们本身就是从海外迁过来的,大多时候他们都在世界各地飞,来这里只是偶尔停留,他们的房子,著名的梓园,他们自己其实很少住,住在里面的多是保姆、管家、保镖等为他们服务的人。在这座城市,每个人对那处豪宅的描述都不一样,每个人的描述又都透着无限的向往,谁要是到里面走一趟,都是很了不得的事情,要是到里面参加一两次宴会什么的,更可以成为炫耀的资本。而与一般有钱人的张扬不同的是,这家人很神秘低调,极少在公共场合露面,每受到邀请或是因生意上的事要面对公众,他们都是由公司的高层来出面讲话,他们自己总是在幕后。
这些事情对当时的我来说,好像跟我们家毫无关联,如果不是父亲给他们家开过车,如果不是老板的儿子看上我的姐姐,像我们这种生活在最底层的穷人又怎么会跟他们扯上关系呢?
车子停下来了,我和母亲跳下车,这才发现已经到了一个路口,两边是威严气派的门房,里面各站着两个身着制服的门卫(或者说是保安),从门房看过去是一条幽深的林荫道,我和母亲张望着就要进去,立即被拦住了。母亲好说歹说,就差没下跪,他们才犹豫着放行,嘴里还说:“那你们快点啊,我们老板马上要回来了,他是最不喜欢见生人的,让他看到,你们吃不了兜着走,我们也不好交差。”
母亲千恩万谢,拉着我就进去了。一进去,周围的一切都安静下来。好长的一条林荫道啊,一眼望不到头,不是很宽,两边都是密密的树林,路面落满黄叶,走在上面沙沙地响,当时已经接近傍晚,里面的光线很暗,湿气很重,让人感觉阴森森的。
“妈,我怕。”我拽紧母亲,心里发慌。
“别怕,幼幼,有妈在呢!”母亲搂着我,其实她也很紧张,却安慰我说,“什么时候都不要怕,爸爸妈妈始终都会在你们身边!”完了又说,“静静,你也一样啊,千万不要怕,要勇敢一点,无论发生什么,爸爸妈妈都会在你身边,静静,我的好孩子……”母亲说着就哭了起来,走得更快了,一边抹着泪水一边低声喊姐姐的名字。我也哭了起来,拽着母亲,心底一片黑暗,无边无际的凄凉和惶恐生生地揪疼了我的心。很多年后,每每回想那次经历,我都会忍不住的心痛,我和我的家人,老实本分地生活在这座城市,与世无争,可为什么老天爷不肯放过我们,这个世上本有很多不幸的人,我们已经很贫穷了,为什么还要承受这种种的不幸?
也不知道走了多长一段路,足足有半个多钟头,我们终于走出了林荫道,眼前豁然开朗,我和母亲瞪大眼睛,张口结舌,简直不能相信眼前所看到的——
在我们的面前,不远处,一栋巨大的房子伫立在一片茂盛的花草丛中,四层楼高,米色的大理石外墙,尖尖的屋顶,拱形的窗户,整个一长排,向两边霸气地延伸,而我们所看到的只是豪宅的一部分,越过屋顶,后面还有两栋更高的房子,也是欧式的,紧挨着前面的房子。此前只在电视电影里看过欧洲贵族住的城堡,不曾想过我们这样的城市里居然也有这样的“城堡”,坚不可摧,盛气凌人,非常傲慢地将来访者挡在了一扇巨宽巨高的黑色镂花铁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