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看到他这副神情,心里的三分好奇变成了七分,但担忧却从七分变成了三分。她歪头想了想,试着拣了一个合适的话题问道:“阿耶近来可好?食水之类可还用得惯么?”
皇帝指指自己的背,示意她捏的重一些,又苦笑道:“谁敢断了朕的花用?”
太平仔细瞅瞅他的神情,看见他不像是十分愁苦,但却有八分烦恼的模样,便又小心翼翼地问道:“阿耶近日气色有些不大好。”
“呵。”皇帝轻轻笑了一声,什么都没有说,阖着眼睛,一下一下地捶着腿叹气。
太平又小心翼翼地试探了两个问题,但均问不出什么来。皇帝似乎不愿意多谈,在她揉了一会儿肩膀、又撒了一会儿娇之后,便挥挥手让她下去了。
她带着满腹的狐疑退开,但却在半路上,碰见了太宗陛下。
太宗陛下看了她很久,严肃道:“有些事情,我想要同你谈一谈。”
皇帝忽然抬头,朝这边望过来一眼,随后又很快地低下头去了。
太宗皇帝没有说话,神情依然有些严肃。
太平悟了。
父亲知道祖父归来了,但却不知道自己知道祖父归来了。
祖父知道自己知道他已归来,但却不愿让父亲知道得太多。
她带着满腹的狐疑,还有一些微微的紧张,跟着太宗陛下离开了。
太宗陛下带着她七拐八拐,来到一处空旷的亭子里。周围的视野很开阔,一旦有人靠近,便能看得一清二楚。太宗皇帝引着她来到亭子里,用一种很低且很沉痛的声音说道:“她想扶太子登基,让你父亲做太上皇。”
太平一惊。
“那日朕回到长安,本是想让你母亲说清楚昔日的事由,但你母亲却说,圣人近日已不复昔时勤勉,在朝事上频频出错,似乎是有些倦怠了。她说太子正当盛年,应当扶他登基,再与圣人一同扶持他一段时日。至于你的父亲,便在行宫里修身养性。”
“朕本欲反驳,但又无从反驳得起。”
“朕来这里便是想看看,九郎近日到底如何了。你母亲所言不错,这半年来他确实比原先苍老了许多,看着竟像是大限将至。”太宗皇帝皱着眉,声音愈发地沉痛,“朕亦不知,为何九郎近年来身体每况愈下。不过他半年多以来沉迷于道经,想必也是因为此事的缘故。”
太平轻轻嘶了一声。
原来、原来阿娘打的是这个主意!
上辈子太子登基之后做了什么,又为何惹得阿娘勃然大怒,太平心里一清二楚。阿娘在这个节骨眼上忽然提议太子登基,显然是……显然是……
阿娘要让太子激怒太宗陛下。
像当初激怒阿娘一样,激怒太宗陛下。
她在试探太宗陛下的底线,就如同她提议让太宗陛下来皇帝行宫一样,她在试探太宗的底线!
如果太宗皇帝的反应和阿娘当初一样,那阿娘她、她……
太平脸色隐隐有些苍白,但却未曾多话,依然垂手立在一旁。
太宗皇帝瞥她一眼,见她面色有些差,才又续道:“今日朕同你说这些话,不是想让你劝说你母亲,或是你父亲。太平,你与你的父亲母亲皆不一样。这些日子裴将军的身体也每况愈下了,你明白朕的意思么?”
太平心头一凛。
她当然明白太宗陛下的意思。
因为这就是她的初始目的,也是她手里最厉害的一道筹码。
太宗皇帝转过头去,淡淡地说道:“你在某些事情上不及平阳,但在另一些事情上,却比她要聪明许多。我总是会时不时地拿你与平阳相比较。大约是近来老了,有些念旧罢。”
他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说出这番话,难免显得有些怪诞和老气横秋。
但太平心里颇有些沉重,因此……她的脸色更加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