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也是他在此打坐念经的缘故,他本是道君皇帝,今日却是诚心诚意为其念了七七四十九遍地藏经的。
顾仲勋闻言点了点头,一系列事情安排得干净利索,没留一丝隐患,北狩的昭人里能有这么厉害的人物吗?还是与苏宓一样,早早就潜伏在这燕京城中了呢?
一直就觉得昭人在燕京城有所图谋,会是什么?也许,只有等到将白羽等人找到,才好做投名状了。
两人突然的沉默,让藏经楼里落针可闻。
顾仲勋率先打破了沉默,他沉声问道:“太上皇,你可知苏宓的下落?”
宋佶心下一震,但他面无表情,缓缓摇头:“苏宓?她早已送去康营,由金宗望元帅亲自押送,我又如何会知道她的下落?”
顾仲勋盯着他的眼睛,试图从中捕捉到蛛丝马迹,但宋佶毕竟是个帝王,表现得太过平静,仿佛事实就该如此一般。
这倒让他内心泛起了微澜,难道宋佶知道苏宓是假的,那么解救环节他又参与了多少?
“你难道不知送去康营的苏宓是假的。”顾仲勋试探着说道。
“什么?”宋佶作势要翻身站起来,只是盘腿做得久了,有些麻痒,索性伸直了腿,一边拍着,一边说:“假的?真的是假的?那……”
有那么一瞬,他想仰天大笑,大喊一声天不亡我大昭,下一刻,又觉得可笑至极,不亡大昭,却要亡他宋佶的。他的那些臣子啊,还真是会阴奉阳违。
“我希望你能明白,现在的大局已经不是你或是北狩的昭人能够掌控的了。如果你还抱有任何幻想,那只会让更多人面临死亡,而面对生死,并非人人都能做英雄,出现叛徒是迟早的事。”顾仲勋看到宋佶略带欣慰的申请,他的语气变得柔和了一些,但话中的意思却毫不含糊。
宋佶的眼中闪过一丝痛苦,但他很快掩饰了起来,深吸了一口气,道:“顾司承,我明白你的意思。但苏宓的下落,我确实不知道。她被金宗望带走后,我就再也没有她的消息了。不仅如此,方耀师的死、前夜发生的刺杀、昨夜发生的截杀,我皆不知晓。如果我事先知道,怎可能立于危墙之下?”
顾仲勋眉头微皱,他并不完全相信宋佶的话,但有一点,他是信的,以宋佶贪生怕死的性格,确实不会让自己身处险境。
他不再追问苏宓的下落,而是转向了另一个话题:“你可知康人此次南下的真正目的?”
宋佶眉头微皱,疑惑地看向顾仲勋:“难道不是为了侵占我大昭国土,掳掠财物和人口吗?”
顾仲勋摇了摇头,淡淡道:“这只是表面上的理由。康人真正想要的,是将军器监的所有技术和制造方法都掌握在手中。只有这样,他们才能确保自己在未来的战争中立于不败之地。所以,就算是假苏宓,也同样重要。”
宋佶闻言,捶击了几下胸口,军器监——那是大昭国最顶尖的武器制造机构,掌握着无数先进的武器制造技术。可从没被他和他的股肱之臣重视过。直到纪纲回归朝堂,力排众议,采用了苏宓改良了的火药,才打赢了第一场汴京保卫战。
可是呢……再顿足捶胸也挽不回过往,大昭败了,帝后被俘……往事不堪回首。
而康人为的却是他们不重视的军器监,果然是不谋万世,何谈一时。他就是太急功近利了,太想收复燕云了。以为花钱办事最简单,却忘记了君子许以义,小人许以利的道理。
只是,大遥势衰,康国又崛起。昭国虽然赋税充足,武器先进,但军队久不经战阵,文武相轻,他一个皇帝又能如何?
在最短的时间内,给自己找好台阶,是宋佶最大的本事,他已走出了自责,挑眉问道:“你现在说这些,意欲何为?难道我还能帮着找出苏宓?或是号令军器监臣服于大康?就算我能,是元帅能放了我,还是康帝能放过我?”
顾仲勋呵呵冷笑,沉声道:“你想多了。”
是的,他在这里说的每一句话,都是有目的的,想要钓鱼,不是制造混乱,拿出些物证便够的,而是要将真真假假的消息放出去。
因为他有一个直觉,就是白羽并非是被其他别有用心的人劫走的,而是昭人自己所为。昭廷一向分立几派,党争严重,即便是都已北狩,还在各自算计。
就算不是昭人,但也一定有密谍在太上皇身边,他的这番话一样能起到作用。
他站起身,准备离开藏经楼。在离开之前,他回头看了一眼宋佶,沉声道:“一个国家的强大,不仅仅在于它的军队和武器,更在于它的臣民和皇帝。你诸事皆能,独不能为君耳。望好自为之,在余生中,找到真正的平静。”
说完,他转身离开了藏经楼。留下宋佶一个人坐在蒲团上,沉思着顾仲勋的话。是啊,左仆射章惇早就说过他轻佻,不可君天下。谁让他们都各怀鬼胎,不听劝,非把他推上这个位置呢?如今却要他来承担一切。罢,罢,罢……
顾仲勋走出藏经楼,穿过庭院,回到法堂,他们带来的人已在寺内各处仔细搜寻完毕。案发现场的法堂窗外,一棵海棠树的枝丫被截断,树尖处有滴落或是蹭到的血迹,大殿屋顶上,有瓦片掀动过的痕迹,在逃离延寿寺必经之路的几处院墙上皆看到了有人翻越的痕迹。
已知凶手、作案工具、撤离路线,但这些还不足以钓鱼。
顾仲勋看向黑罕,黑罕依旧是镇定自若的样子,很快,便有人来报:“大雄宝殿佛龛下发现了密道。”
“我们过去看看。”顾仲勋示意黑罕推动轮椅。
黑罕得令,率众人一同前往大雄宝殿。
佛龛已被挪开,露出一个黑漆漆的洞口。
顾仲勋目光深邃地扫视了一下洞口,下面有着一条斜坡道。他转向黑罕,命令道:“派两个人下去看看,小心为上。”